我穿着T恤牛仔裤,踏着运动鞋,站在围栏外,看着即将拆掉的楼,曾经初来乍到的我也是一派休闲装。时隔数年,变化的事情太多,相近的穿着唤不醒往昔的热情,记忆远走,即便是文字能留存得久些,那年的心情亦早已烟消云散了。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是很稀贵的,到了我这个年代,大学生很普遍,独生子女也很普遍。所以,不免觉得,我的父母亲作为上个世纪难得的大学生,都在开学的时候不远千里地送我,除了表示对我上大学这件寻常事情的些许认可之外,主要归因于我是家里独生的姑娘。秋天素来很美,九月末是个好时候,清风徐来,荷叶悠扬。正是在这样绚烂的季节里,我结识了宿舍楼,这栋约莫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作品。我的父母看了一眼,转身对我说:你这宿舍还没我们当年住得好。
“我听师姐说,咱们这个宿舍楼快拆了,不等毕业,咱们还得搬家呢。”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看来真的是这样。”
我们就在不尽的传言中一直住到了毕业,从期待变得麻木,离开的时候不舍很久,又过了这些年,这楼真的成了砖石。
乌黑的长发披肩,白皙的面庞一脸认真,是小尧,她坐在下铺,看着电脑屏幕,打算找个好看的电影。我在上铺坐着,亮起小台灯,翻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小说。门外好热闹,我满是好奇心,出去瞧了。原来是校友回来了,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多年前她们住在我们屋的斜对面。她们站在门前,感动而兴奋,宿舍如旧,韶华不再,里屋的姑娘说让她们进来坐坐也是方便的,她们觉得太过叨扰,有说有笑地匆匆离开了。我回来在小尧的对铺坐下说:
“你觉得咱们住这宿舍有多大了,大姐们说了什么都没变。”
小尧列举了一系列生活中的小惨痛,我们就聊开了别的话题,只记得最后小尧问:
“你知道大学里最神奇的事情是什么吗?”
“这么认真的问法,猜不到了。”
“是分宿舍,你搞不清楚其中的规则,一个宿舍里天南水北,看起来很随意,却决定了你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熄灯了,小关急匆匆拎着热水壶回来,说:“为什么要十一点半熄灯呢?实在太早了,我充电的灯没电了,借个亮吧。”
小梦刚挂了电话,打开了她的小灯,一贯慢条斯理,说到:“应该感谢十一点半熄灯,否则咱们都不会老实睡的,天天都得熬到凌晨。”
小关收拾妥帖,宿舍里就不再留光亮。所谓熄灯还是可以熬夜,也就是因为聊天了。
“我们讲故事吧,一人一句,我开始,从前有一个古老的山庄。”
“山庄里住着一个富翁。”
“小梦你果然离不开钱。到我到我,一天,富翁开着面包车出门。”
“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庄园里有宝贝。”
“这宝贝是什么呢?”
“由下一位来揭晓。”
无聊而有趣的故事接龙聊到了后半夜两点钟。
我不学习的时光基本都在图书馆度过,看了小说,去食堂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心情就可以很不错。大抵是我活在了自己的小世界里,然而这一生中或许再也没有如此自由不羁的日子,能让我看够想看的书,不顾世事繁杂。那几天过得一直平常,吃过晚饭的我傻傻地开心,回了宿舍,小书包随手一丢,只有小尧在,她告诉我说:“小陆她想休学一年,已经和老师打过招呼了。”我一时惊诧,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接话。回想几分钟前,小陆问我老师的电话,我还以为只是不要紧的事,心里五味杂陈。刚来的时候,小陆与我最是要好,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万般想不到的是她把太多的心事藏了起来,累垮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或许小陆从没把我当作最亲密的朋友,然而如果我再懂事一些,是否能有最后的挽回。思来想去,这个世上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太少了,失望终究是无情,哀莫大于心死,不情不愿,走到最后恐怕依旧成了自己当初最厌恶的那种人。
毕业两年后,小尧把头发剪短了,白净的脸庞带着一丝疲倦,棉麻上衣加阔腿裤搭着平底鞋,她说这么穿最舒服,与我见面不需要刻板,我看着自己休闲的衣装,觉得这样的两个人实在不能更默契了。
小尧仰着头,指着落寞的屋子说:“你看,一食堂空荡荡的,屋檐上都生了杂草了。”
“这里很久以前就关了,说是搬到前面的楼里去,后来我还去过,当年下课排队打饭的盛况是没了。”我想起喧嚣的时候,一起在食堂里看球赛的日子,好像越是成长越是寂寞,继续走就是澡堂了,我接着说:“我们毕业那年,这里装修了一番,大厅成了小隔间,可惜咱们都没赶上,还记得小梦,南方姑娘,一开始最受不了这里了。”
“是啊,可我已经很久没有小梦的消息了。”小尧并不很在意小梦现在的生活,或许不联络正是最好的安排,她继续说着:“当时真的很不方便,洗澡还要出门走上这一段,冬天最难过了。我还记得一次在走回去的路上,我特别难受,蹲着待了很久,有一段时间都要失去意识了。”
“我记得你一直柔弱,每回跑800米你总是最难。上班更累吧,你得多运动才对,当然我说这些很不合适,因为我更不爱运动。”我们笑着,走过了昔日繁华的地方,一处空旷一声叹,一步回眸一世情。
迁延蹉跎,来日无多,二十丽姝,请来吻我,衰草枯杨,青春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