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9日
文/罗张挥弦
小李哥正在客厅,而我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跳过——它平日里飞快逃跑,现在却似乎有些蹒跚。
耳边只是听见父亲在客厅的询问,声音中气十足,穿墙透壁,终于传到了我这里。我没有听见小李哥回答,仿佛父亲在自言自语。我觉得小李哥已经离开我家了,可他确乎还在。
我耳闻过一些有关小李哥的事,尤其是他的出众成绩;我还知道他是我家亲戚。父母常念叨,说他初中高中都是学校前几名的人物。父母的描述大约很有些夸张色彩,他们说小李哥晚睡早起,课余时间买的资料总共都有半人高,我是不大相信的。我以为父母说这些的最终目的无非是希望我向他学习。今年高考,据说他以极高的分数跨进了一所名校,至于哪一所,我并不关心,只是羡慕他有如此聪慧的头脑罢了。
他今天来我家,或许是单纯地走走亲戚。
下午他敲门,是我为他打开的。
我拧开门,面前就站着一个消瘦单薄的年轻人,穿着棕色的夹克,活像一根老木竹竿伫立在我眼前;他低矮的鼻梁吃力地托着一副眼镜,或是太厚罢,他的眼睛透过玻璃竟小如鱼眼了;傍晚血色的霞光斜射着透过楼道洞开的大嘴,洒在他侧面,使他半脸鲜红,半脸泛蓝,竟有了些油画效果。我瞧着几乎陶醉了。
“啊哟!小李!你来了啊,快快快,进来坐……你可难得过来一次哦……哈,长这么高了,这人变化真大,以前你还是个小矮个儿呢……这边走——晚饭想吃点什么阿姨给你弄!”母亲突然冒出来了,她的热情好像一团火,与平日里她对我的态度两样。
“嗯……随便吧。”他小声地说,“我爸让我来看看你们,这是他托我带的茶叶。”他说着就递给母亲一盒翠绿反光的茶叶,母亲很勉强地笑着收下它,或许是因为小李哥的声音实在像蚊蝇般细小,母亲大概也听不清楚。
我看见他迟缓地走向客厅,僵硬得像个机器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的坐姿是极规矩的:单是直挺挺坐着,绝不倚靠任何物体,就像一根火柴,一根百折不挠的火柴。
看他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很有学霸范儿。这时父亲从书房出来,带着一种前辈考验后辈的气场,坐在他身边,于是他便更不自在了。
父亲先开口::“这几年挺累罢?不过总算是熬到头了,考这样的大学,也算是对得起几年寒窗……”
他僵着脖子点了点头,茫然地微笑着。之后他又静静坐着,眼睛盯着电视机发直,好似电视机背面几十米开外另有一番奇异世界。
“小李哥,你买的资料真的有半人高吗?”我迫不及待问他。我希望他说没有,如此一来母亲的谎言也就穿帮了。
他却回答:说“几年加起来……差不多吧,不过大部分是学校要求买的。”
父亲瞥了我一眼,我只得闭嘴了。
“读的什么专业?”父亲问。
“经济这块的……”他怯生生地回答,用他那蚊蝇般的声音没有多吐半个字。
“经济啊,大概就是经商投资啥的。你得注意啊,你必须要会说话。你看你话这么少,见到我们像见到陌生人一样,这怎么行?堂堂大学生,光会学习可不行!”父亲郑重其事对他说,像极了老前辈在指点后生。
“哦。”他好像想说话,可字符就卡在他的喉咙里,最后也就“哦”了一声。他的头低垂着,似有千斤重。
“哦,哦,你还‘哦’!长辈跟你交谈你就这样?”父亲在期盼着什么,“你一直都这么孤僻,谁和你交朋友?高中你怎么过来的?”
这时的空气粘稠不堪,四面都安静了,就连阳台吹来的那一丝风也消停了,似乎都在等待小李哥的回答。
“就这么过啊……高中学习压力这么大,哪有心思交朋友?”他极其严肃地、极其肯定地回答让父亲吃了一惊。
“哎……那大学有什么打算?”
“没。”他又小声地只吐一个字。
我看到父亲头上有汗珠在反光。
吃饭的时候,母亲亲自给他夹菜,他埋着头,也许是沉浸在美味的饭菜里了,也可能是别的缘由,他默默吃着。他对于母亲夹菜没有丝毫反应——在我看来那或许是学霸特有的一种气质。
待到吃罢晚饭,他又直直地坐下了。我想吃饱了他便会讲些学霸的传奇故事,可惜他没有。还是像火柴,极不自在地看电视。
“你爸妈还好吧?”母亲问。
“还好。”他便精简直接地回答。
“小李,这我该说你了。你是大学生,将要踏入社会。社会不是学校,成绩好不等于一切,人际社交就至关重要。你这么不爱说话,将来怎么办?听说你读经济,更要有一副好的嘴皮子。而且你不主动说话,别人问话也草草回答,别人怎么会了解你?将来成家立业,成绩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知道吗?”
他只是点头。
……
无聊极了!我感到自己的期望破灭了,眼前的学霸小李哥也从想象中脱离出来。我便进屋,不再理他,任他简单地回答父母没完没了的问题。
离开客厅的时候,我垂着脑袋,怕父亲察觉出我的不以为然来。他还坐在那里,白晃晃的灯光涂在他脸上,更显出苍白与憔悴,他就像一具高光下的木雕。
现在母亲还在询问着什么,透过墙壁我能清楚听见她的话;也许小李哥也在回答,只是太过小声。我觉得他很无趣,我见过一些大哥哥,它们或像猴子活力四射,或像天鹅深情款款,可惜他们并不擅长学习。
对啊,学习!小李哥的特长便是如此了,我想他虽然无趣,但学习好,将来一定前程似锦。
可我又分明的看见他苍白的长脸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五官,锁着喜怒哀怨,以至于他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模样我无从知道。
我坐在灯下,关于小李哥的记忆和了解都在我脑海里如火焰一般疯狂地翻滚,我便妄图浇灭了去。眼前似有非无地浮现了什么美丽的东西,占据了整个房间,随后炸裂,枯萎,干瘪,只留下闪闪烁烁、五彩斑斓的躯壳,之后,便渐渐隐去,什么也不剩了。
客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了,静得空洞而骇人。大概小李哥已经离开了。
【挥弦爹点评】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你爹我可不像文中的“爹”,幸好这是小说,要不我一定要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