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逝-少年》

图片发自简书App

深冬了,于南方也是清凉的,并不寒冷,没有冰雪,没有寒风。今年的冬季莫名其妙竟如春天般湿润,下了半个多月的牛毛细雨,窗外雨烟弥漫,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哪里也去不了。两个月前还是炎下,阳光透过竹叶斑驳地洒满一地,水清风凉。那样的日子却似乎很久了,久得如一段过往的心事。

前几天重看《半支烟》,影片里矮矮胖胖的曾志伟,拿着记忆里的画像,边哭边走在宽阔的街头,没有人留意到这个泪流满面伤心的男人,他那委屈的样子,一支未抽完的香烟,两段寻找难以释怀的记忆。三十年的寻觅,只为抽完最后半支烟。

看完后我听着片尾曲点燃一支烟,对着镜子看里面那张略带沧桑的脸,嘴角浅淡的笑容,眼睛却不再清澈,或许,那些渐远的人就叫做故人,那些渐远的过往就叫做故事吧。

还记得十六岁时我初中毕业,可恨的户籍制度拒我于心爱的学校门外,从此恨及了这不公平的世界。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里,任凭门外父母的叹息和敲门声。少年向往的美好和蓝天般纯净心灵就这样夭折。

后来经不住父母的劝说回到学校复读,一味逃学,常常半夜爬出学校围墙在同学家一起疯狂的嬉闹、唱歌;学校旁边有个废弃的旧楼,楼梯扶手早朽掉,楼前空地上长满荒草,春天会有大片大片的紫云英。紫云英,该是江南独有的吧,艳得热情洋溢,却清而不俗。那时候爱给小堂妹摘几束紫云英给她别在小辫子上,去年她从外面回来时,却已无幼时的脸。

那一年,一群人骑着自行车提着录音机跑到山里面野炊、露宿;

那一年,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带着一群同学集体逃课、打架。学会了指着心仪的清秀女生全然不顾众人的目光大声说:你,是我的!

那一年,月光很清,梦很清。

是谁说的,去年燕子在家,明年燕子天涯。我不是燕子,却在天涯,十七岁那年,一个人背着牛仔背包,身后是父母佝偻的身影,一走就是千里。

下了火车,黄昏,站台,灯火,旅人……城市的高楼很高很多,霓虹灯很美很亮,还有街头喧闹的歌声,人来人往,我呆立在人流中,忘了哪里去寻找前方的路。

我常常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很久,那张脸异常平凡,嘴角叼起的香烟,静下来却是长久的迷惑。少年的不羁和张扬的青春,往往来不及的哭泣。我经常劝说自己人死之后就象那些炊烟、早晨的阳光一样……无人知,可我仍然无法克服对死亡的哀伤。闻知年少伙伴死亡的消息、然后是一个人接一个人的消失、沉沦……我忽然好象明白:原来,青春的生命也很凝重。

校园的月色很美,那样凉的月光,就象走在浅水里一样。宿舍里的人都已入睡,我爬在床上望着窗外,戴着耳麦聆听着电台主持人清澈温和的声音。在月光皎洁、竹影婆娑微有些清凉的夜晚,习惯于痴迷上一首歌,直至厌倦。每天都听老狼的《流浪歌手的情人》,不只是因为音乐,还是因为我可以借着歌词沉溺。没有人知道,我曾望着对面宿舍灯火下一个女孩的倩影暗自神往,成了少年心底的一缕清愁,她坐在长条书桌跟前,呼吸如兰,眸中清辉,口角莞尔。她或许永远不知道,在众多男生中,那一个神情冷漠,相貌平凡的一个少年在这青春的深夜里为她写诗。

那时,父亲胃病越来越严重,后来已经干不得丁点重活了,母亲也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在家做些手工活,我读书的费用早榨干了他们佝偻瘦弱的身躯,生活费也断断续续,所幸的是每月我都能拿到为数不多的奖学金。每每收到家里的汇款单时,心里是被捆绑着无法释放的隐痛。

我愈发不爱说话,有时,童年的清冷,年少的坎坷,那些岁月长满了青苔,我变得更加沉默。我渐渐学会了用手抚摸自己的影子。习惯了用孤独的悲凉一直不停地写字,有人说:写作是一种生活方式。它带来的黑暗状态就如同自杀,但同时它又是和死亡和麻木的抗衡。所以有时候我喜欢把文字比喻为毒品。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对它欲罢不能。因为它带来黑暗中一场美丽的幻觉。我爱用文字诉说生命,却在尘土上伤心地隐忍,用最痛的语言写下诗歌。

加入学校文学社的第二天,我看见了深夜里为她写诗的女孩,她手捧一本亦舒的书,抬头微笑着望我,我的心如重击,傻傻的忘了她跟我打的招呼。后来常常和她一起办校刊,她在创刊室里总是放着那首老狼的歌,她低低和唱着“我只能一再地 让你相信我 那曾经爱过你的人那就是我 在远远地离开你 离开喧嚣的人群 我请你作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在黄昏稠紫的暮色里,墙角有桅子花香暗暗传来,还有她纤细的身影和清脆的声音。那时的日子,很美!

她催我的稿,几次都很想把自己借着月光在深夜里写的诗给她,却又不敢,直至有一天看到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与她撑着雨伞走在校园里时,我把那本薄薄的青春烧了。

她比我高一届,很快毕业走了,她离校的那一天,她和那位充满书卷气的男孩子请我们吃饭,散场后的凌晨,天色是诡异的紫,人人在那样的寂静的街头大喊大叫着,哭着,笑着,我们把附近的小店子的门拍开,要饺子吃,那男生讲无数笑话,睡眼惺松的店主蹲在火边,也跟着笑,满怀的火光。

几年后在网上校友群里遇到她,说起那段过往,她说还记得她给我的留言本上写的是:“我愿终生寄居于这小小的世界里,与你写诗!”我诧异她的记性,她笑了,一味的说我傻,然后是轻轻的叹息。我没有问她和那个男孩的故事,只是暗想,从此对每一人,第一事,能够相遇,就心存感激。那晚的的梦里,仍是十七八岁,站在皎洁的月光面前,校园里浅影斑驳,我看不清她的脸,不明白她在叹息的是什么。一刹那觉得,就这样停留下来吧。在这如同流沙幻影的世界上,夜深如海时,为了那些悲欢翻卷的心,让我来守着这一点点恒定不变的东西吧。

多年以后只有在大风的夜里,走在小巷深处,风从巷里深处呼啸而来,人怔忡不安地站在满天星光的夜空下。一点关于文字恋曲的记忆,在那首歌里翻来滚去。

  梦真重,象染满了那些年的尘埃。

自此,还是喜欢穿着旧时的衣裳写着旧时的文字,第一次在QQ中把自己叫“品醉”的网名改为“惊梦三十年”时,有个朋友,曾开玩笑和我说,你可以叫颓废,可以叫发疯,她认为我应是很阳光的。有些人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有些事是我命中的劫数。我忘不了她写给我的一段话:

惊梦,失落了归路,

风雨渡头,浪荡千年的记忆。

三十年的沉醉,

深深的,却是厚厚的。

我当时还笑,我说我只喜欢对着文字说话,或悲或喜,或清或雅,或甘或苦,不期望谁都能懂。有过,欢笑和流泪的痕迹。看轻一切又藐视一切,谁曾在意过敏感而骄傲的内心。我相信宿命的,验证生活真相的时候,渐渐明白了什么叫成长。

《半支烟》里,曾志伟拼了三十年的寻觅,只是为了不让命运夺去生命的记忆,他那委屈的样子,还有烟仔的母亲,谁说香烟没有故事?只是香烟被点燃一刹那的疼,无人知。

在别人看来,我实在是无趣的人,某个简单的片段让我现在方明白,我听过这个城市不休的嘈杂,连绵不绝的哀伤和大地沉沉的鼻息。那么多的事情,周而复始的人来人往、悲欢离合、人间万象,一幕一幕的在这个城市面前上演,原本我就害怕这奢侈的幻觉。

《海上钢琴师》里1900说“那个世界好重,压在我身上。你甚至不知道它在哪里结束,你难道从来不为自己生活在无穷选择里而害怕得快崩溃掉吗?我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在一个找不到尽头的世界生活,我之所以走到一半停下来,不是因为我所能见,而是我所不见……”。

是的,我害怕,何况在这荒逝了纯真的年代。仅仅是街道,就有上千条!我这一步踏下去该去向哪里?可,于文字,我宁愿悲壮般饮下这杯毒酒,也不愿漂浮在半空中找不到落脚点。1900坚守的是音乐,我选择的,是文字。劫数天生,谁让我的名字里有个‘文’字,渐渐地,我慢慢习惯于手指敲打文字的疼,习惯于感念的苦,习惯于心灵的沉,只是习惯,往往错成自然。转身心心念念,不知喜悲,不知所措。

烟花不知人事改,山月不知心里事。我依然喜欢回家,回那老屋的家,一年一次回家时,在湿润的蜿蜒小径行走,在春天的泥土里留下的脚印,在刚刚剥开的绿色豆荚或用手搓开的碎金一样的稻粒中闻到的气味,提醒我的来处。

特别喜欢初夏夜雨后,走在乡间小路,深一脚浅一脚随着岁月的脚步一路跌跌碰碰,满耳的蛙声虫鸣,夜风清如水,一袖稻香,一身薄雾。及目而望,远山脚下,点点灯火是归人的清愁,我的心有时候飞得很高,有时候飘忽地坠落下来,无声地飘来荡去。这一夜,竟是如此的迷恋。我想知道,为什么一瞬间我们就在风里长大了。那些花开,那些日落,那些单纯清澈的时光,那些明亮的青春,以及年少的忧伤,究竟是怎样穿过我的身体,流淌的如此干净?

直至半夜惊醒,赫然记得梦中看见自己初初幼稚的脸孔,幼时的我,一点点大,站在墙角看别人作游戏,我慢慢蹲下身,向他伸出手,他含着姆指,大眼望住我,却只是笑。黑暗之中,蓦然被年幼的自己温柔地低声询问:

“你的灵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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