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一排商品房,有美容店,蛋糕店,理发店,眼睛店,药店,水果蔬菜店,应有尽有,大部分的店铺,开个一年半载,就会关门,但都是关一家,又来一家,老板们都是兴致勃勃的来,而后“丢盔弃甲”的走,一波一波的。当然,房东是陪不了钱,总有人奔着赚钱而来,却惺惺而走。
只有一家店铺,从我们第一批居民搬进小区时,就一直存在着,是一对母子开的,店铺不大,一间15平方的屋子,中间两排货架,靠墙摆放3排货架,卖的东西都是家里的日常用品,油盐酱醋,水,奶,卫生纸,还有孩子们喜欢吃得各种各样的零食,摆放的很随意,进去给人感觉满满当当的。
我记得第一次进这家店铺,是13年前了,那时我刚结婚,刚搬进新家,因为来居住的人很少,小区里显得冷冷清清,特别是晚上,一栋栋高高的楼房上,摞起来一个个没有亮光的黑洞,看了总让人胆寒。
那时,买东西很不方便,我忘记自己当时要去买什么,只记得天有些冷,只有这家商铺里亮着灯光,虽然很暗,但我看见门头上挂着“友爱超市”,走过去,推开玻璃门,就看到一个男的坐在柜台里,因我的突然“造访”,显然他吓了一跳,不大的眼睛瞪出眼镜框,马上又很沉静地看着我,他黑黑的,身材有点胖,个子不算高,但显得有精神,在我们买卖对话之间,他说话干脆利落,透着一股高出他外表的一种自信和干练。
之后,我经常去那买东西,他一直都在,好像没有哪天因有事关门的时候,去的次数多了,就对他有了好奇,人好像总是这样,和一个人接触多了,就想更多的了解他,比如他是哪里人,他为什么来这里?他多大了?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他结婚了吗?他有孩子吗?他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的好奇点是,他的年龄看样子不小了,店里总是他自己,他的老婆没有来过,孩子也没有来过。当然,好奇归好奇,买完东西就走,好奇的心事是钱买不到的,只能带着好奇来,带着好奇走。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小区里的人渐渐多了,旁边的商铺随着人流的增加也多了起来,我的选择多了,就会丢掉很多以前单一的选择,“友爱超市”就去的少了,可能一年也去不了一趟,因为旁边不仅开了家连锁大超市,楼下还又开了家亮堂,品种齐全的蔬菜水果杂货店,东西应有尽有,一下子就能买齐全了,但是,这些新来的商铺却没有冲走“友爱超市”,他仍旧是原来的样子,货物摆放还是很随意,里面的货架还是以前的样子,卖的东西还是以前那些。
仿佛时间在小店里,是凝固的,不曾改变些什么,而我们家,则有两人变成四人,也就是几年的时间。
最近一两年,因为儿子会花钱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喜欢跑“友爱超市”去买东西,我也跟着去了好多次,发现店里有时是位老太太在看店,有时就是那男的,从长相上看,我就已经知道老太太是那男的妈。
老太太长得不高,脸也不大,小鼻子小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很矮小,但总是笑眯眯的,很爱说话,她的身体不是很好,特别是腿,走起路来,有点跛脚,她常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路,颈椎也不好,经常疼,有时后背也是疼,这些都是去那买东西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给我们听的。
有时她会说:“哎呦,你说我的颈椎,怎么会这样疼?”
有时说:“我这条腿怕是报废了,你看,活动一下都不方便,买什么东西,你们自己拿,自己选……”
有时说:“这两天中午,我都去对面小诊所,让他给我按摩按摩背,不按疼的受不了……”
……
她见了人,总爱说话,还笑着说,总是一副乐呵呵的状态,仿佛那些个疼,都不是很疼。有一次,我好奇问她,你儿子去干别的了?为什么你总来店里?她说,儿子现在开了一家家政公司,整天忙的团团转,给人擦玻璃,洗油烟机。我听了,连连夸赞她儿子真厉害,真能干。最近几年过年,窗户,油烟机都是找她儿子或他儿子的同事给清理的,干活确实是认真,仔细,有时预约晚了,还约不上。
她听我夸她儿子厉害,就会撇撇嘴,说,能干有啥用,还没个对象呢,马上四十了。
我听了这话,感到有点尴尬,连忙安慰她几句,说一些,不着急,慢慢来,等缘分之类的客套话。
不过,看老太太的样子,是我太多虑了,她并没有感到不舒服,反而“大张旗鼓”的说,儿子的婚姻都是他爸给耽误了,我的好奇心又开始了,问怎么回事?她说,孩子二十来岁时,他爸得了尿毒症,那时还不像现在,有保险,都是自己花钱,积攒的钱都花光了,儿子那么小,就开始努力挣钱了,亲戚也都借了,医生告诉没多大希望,亲戚朋友也都劝放弃,但儿子就是给他爸一直看,这一耽误,就耽误好几年,最后老头子也遭了罪,没看好,儿子也给耽误了。
他在讲这个的时候,就像她讲她腿疼背疼一样,仿佛这些事都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她好像在讲别人,用一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和语气来描述曾经的苦难,而且,这苦难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一般人,没有经历过大病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苦的。
而且,那苦难的余波,仍然在现在的生活中荡漾,她儿子的婚事还没有搞定,作为母亲,肯定也是她心头的一大事。
然而,我每次看到她,她不是在跟人笑着聊天,就是在看着手机屏幕笑。每个知道她的人,都知道她的心里肯定疼过,肯定难过,肯定苦过,而她,却成了一朵“铿锵玫瑰”,不自觉中,影响着我,影响着她所接触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