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熊孩子身上都潜藏着一颗愤怒的种子,只是不知道这颗种子随着岁月的增长,以及意识的浇灌,最后成长为怎样的心灵之花,是善是恶,在什么时候,用怎样的状态迸发。
上世纪八十年代,这个国家在经历过革命浪潮的冲洗,进入一段人们生存历程中的蜜月时期,但是愤怒和杀戮并没有被获得温饱的生活彻底消磨掉,因为一剂政策的春药,得以在一个看不见的领域悄然复苏。在全国上下紧锣密鼓的计划生育浪潮当中,大部分婴儿都被白衣刽子手杀戮,唯剩不多也只能以全族所有资产换来生命。我想每个睁眼看世界的孩子都带着好奇和善意,只是不想当第一眼看到屠戮,即使生命的开始没有记忆,但却拥有了所有的敏感和知觉,整个世界用不友好的目光接纳了我。
“你是这个家族的多余人,瞧瞧你的名字,老一辈人若重视新生的孩子,必然端端正正的拿着姓氏族谱,查阅辈分,登记姓名,张家孙子辈5个孩子,军、民、晨、晓都出自族谱,只有你,叫臭儿,连个大名都没有。”比我矮一头的堂妹嘴里舔着从我手中夺去的冰棍儿,扯着嗓子满院子喊。
我一早从母亲那里探听,给孩子起名字这件事情是由爷爷亲自掌管的,但是作为村委书记兼族长的爷爷,在全家人眼里也是一尊神一样的存在,他咳嗽一声所有大人孩子都得停下手中的事情听他训话。可是母亲没想到自加入张家这几年,头一个挑战权威的竟然是我。我因为一根冰棍,跑到爷爷的北房正厅,愤怒的质问,到底爷爷是不是在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是打着瞌睡起的,我要求爷爷给我个解释,或者立即拿出族谱来给我改名字。听到消息的妈妈慌慌张张的从灶火间出来,拿着烧火棍准备往我身上打,却被爷爷的眼神挡了回去。奶奶在一边只敢小声的说:“孩子小,你可别动气。”我看这架势,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父亲当兵在外,家里母亲带着我跟大姐在大院子生活,难免事事谨小慎微,不敢对爷爷有丝毫违拗。
爷爷从老博古架上面拿出一本《三字经》,“娃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本书里面的字以前我都教过你们,你把里面的内容三天之内背下来,爷爷就把给你起个响亮的名字。”躲在角落里偷笑的堂妹被二婶子拉走了。“想要名字就得自己争取,敢不敢接?”明知不可能,但我却赌气接过爷爷手里的书。
那个年代的农村,夏夜是蚊子横行的时候,尤其深夜屁股挨着板凳,它们就成群结队的等待饱餐,我坐在房间的正中央,一遍又一遍的背诵文章,母亲在鞋底上每扎上三针,必定狠狠地叹一口气,说一句“捅马蜂窝了吧!”白天我跑到黄河滩上,找个没人的地方,对着赖毛爷的羊群背,赖毛爷就在旁边给我讲三字经里面的故事,三天时间竟然让我彻底喜欢上了这本神奇的书,竟忘了跟爷爷兑现名字,晚上背书,白天听故事,倒成了比跟堂妹抢冰棍重要百倍的事情。第四天我轻松完成了任务,爷爷叫来了家里的5个孩子,当着他们的面把墨迹未干的宣纸递给了我,上面工整的写着我的名字“朔文”。另外我还得到了额外的奖赏,那就是博古架上的书。和家人都知道这些书对爷爷的价值,每天全家人打扫 内外卫生的时候,这个地方可都是爷爷亲自负责的。这块禁忌之地对我的开放,让我彻底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藏着神话传说,鬼狐演绎,历史更迭的大时空,成为我愤怒童年的最大慰藉。
二十多年混迹时间,而今回头越来越没有了当年对于书籍的渴望和兴趣,但这份愤怒却奇怪的留在了我的血液当中,我因为愤怒在十岁开始与母亲严肃的谈论5毛钱的压岁钱的支配权。18岁高中毕业我因为愤怒而拒绝继承父亲在化肥厂的工人职位。30岁我因为愤怒而不停的坚持追求我脑海中描摹的画面,错过了母亲深以为意的种种好姻缘。
当愤怒满纸,你可知自己到底愤怒什么?仔细想想,大概是对自我被圈囿的深深不安和不停抗争,但愿这样的愤怒能够让我在找寻所谓有价值人生道路上,成为一两点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