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个日夜过去了,老和尚眼睛还是半眯的,破铜炉燃一柱线香,灯花如豆,半钩月,冷又冷,斑竹炼了墨色,张在空中,压压的掠过几只夜枭。
山里容易让人心静,待的日子久了也不觉得难熬,摸摸悄悄的,一小段香灰跌下来,天就明了,鸡鸣烟灭不摸精,是祖上传的规律,挨到这个时候老和尚就提了裤子,打开庙门,接客化缘,伸手要钱,是和尚的本分。
万幸的是最近庙里的生意还行,有了闲钱才能买肉,炖炉鸡汤,搁上葱姜,等小火煨开,咕噜咕噜的冒着香,再磨点黑胡椒,两口下肚,能逼出一脑门的汗来。只不过这事儿得防着人,上回叫小和尚撞见了,让他骂了几天老阴逼,大家都是在佛祖面前结过金兰的人,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不能同苦共难,但有好处如何能少了兄弟。老和尚对此保持缄默,只是觉得老阴逼这个词太粗俗了,年轻人还是该往好的地方想一想:
水浸过芦苇荡子,盛夏,夕阳,滑不留手的鹅卵石嵌出条路来。心爱的姑娘四顾无人,娇羞的蹲下身,一撩短裙,露出大半个腚,白似玉盘,对着溪流窸窸窣窣,尿柱滋出个弧形,撒了欢的肆无忌惮,和着阳光,斑斑斓斓,竟然化出一条彩虹来。这样一想,是不是就觉得释然了,升华了,档次提高了,在这个寒冬,雪融春暖,万物化霜,老阴逼多多少少带着些暖意
就感觉这世界都充满了爱。
此刻方能觉出年纪大的好来,沉的下去,性若空山,别说彩虹,宇宙大爆炸也曾见过。不像年轻人喊打喊杀,张嘴闭嘴操你妈。当初老和尚还没上山的时候,也和大家一样扛着货包扎在码头做小工,可怖的背脊肉硬的像铁打,灰扑扑的布褂露着胸,馒头就着咸菜,嘴上挂着汗珠,晚上埋在媳妇的大腿根儿,叼一嘴毛,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咸菜就是汗珠就是大腿根儿,湿咸带着苦涩,还飕飕的逼着凉风。
别人说日子好难熬呀,老和尚不觉得,二十二的时候,老娘们给他生了第一个孩子,北风呼啸,老娘们也嚎,杀了猪似的,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撑成金拱门,像连接着异世界,突然就蹦出个脑袋来,然后是身子,腿,连着脐带,浴着血,像刚在战场拼杀完的战袍。老和尚小心的捧过孩子越看越委屈,那孩子小小的,缩着身子,像只退了毛的老鼠,老和尚盯着又看了半晌,说了声丑。
过了很多年,小和尚问佛,老阴逼,你说,佛从何处来的?
再回想起来,老和尚说,那一日阿,北风呼啸,佛祖他娘也嚎,杀了猪似的,还有他娘的那两条腿,白的像雪,撑成金拱门的样子,一用力,佛祖的头就出来了,光不溜秋的没有毛,所以他娘的佛祖生下来就是个和尚。小和尚听完,摇摇蒲扇,炉子上的茶都没烹开,撇撇嘴,抬头。
见着一轮满月,圆又圆,薄雾锁了轻霜,小径斜剪,秃秃的没有一根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