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翻腾奶奶的针线筐,我觉得它简直就是童话里的宝盒,盛满了惊喜和快乐。
在东屋,唯一的那个“大家伙”――黑木箱上面,放着奶奶的针线筐。其实,圆萝小筐还没有大箱子显眼,因为那箱子在木架上支着,我就是踮了脚尖,打开了那明黄色的锁片锁鼻儿,也看不到箱子里装了什么。我一直猜测,这是奶奶的陪嫁吧,不然,这“庞然大物”,与这土墙灰瓦的东屋,实在不搭呢!
可我对这木箱,着实没有多大兴趣,每一次我翻的最多的,还是这木箱上的针线筐。当然,够箱子我尚且踮了脚尖,要够小筐,须得踩了小凳子爬上床,再跪在床沿上,向右倾了身子,把胳膊尽力伸直,小手抓呀抓,才碰到那筐边,再憋足了劲把自己往前送一点,针线筐就被我拨拉到跟前了。我两只胳膊环着抱了,把它放在有着四条床腿的床上,自己也摊开了双腿坐下来,就心花怒放的翻起来了。
当然,每一次想拿到手,都是要费一番力气的。倒不是奶奶故意搁那么高,而是小屋就巴掌大的地方,塞了两张床,我和奶奶,三姑四姑各睡一张,那箱子,就只能卡在两床折角的空隙里,那针线筐,也别无选择的,只能放在箱子上面啦!
一般我倒腾这些,都是趁奶奶在忙的时候。或是在灶屋里和面擀面条,或是到大门外的菜地边掐十香菜,或是在院子里洗衣服正在搓衣板上搓呀搓,或是拌了鸡食到栅栏旁把食槽倒满,总之我得确定奶奶一时半会不会到东屋来,我才放下十二个心来,专心致志的翻腾针线筐。
用我那时小孩子的眼来看,奶奶的针线筐好丰富啊!虽然捞一下就见了底,可还是会翻个底朝天!但是,在那样生活贫困的年代,这个浅浅的圆竹筐里,会有一些罕见的珍奇吗?当然不会。这里放的最多的,是不同颜色不同料子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布头,它们胡乱的堆在这里,同线圈上松开的线头缠在一起,搅得不可开交。即便如此,我还是那么有耐心,把它们捋顺,归置好。
我好喜欢这些布头啊!我的书包就是由它们拼成的。细长的深蓝色布条子,做成书包带子,要让书包能斜挎在我的胯下最好。呢绒的,的确良的,棉的,梭织的,这边角布料,都裁成了三角形,一一对接;再按照颜色的不同,参错搭配,看起来赏心悦目;最后,再选定一个颜色鲜亮的布头,缀成书包的花边,别提多好看了!我现在还记得我的那个花书包,长长的书包带子,每次放学的时候,我一溜烟地往家跑,书包一磕一磕砸在屁股蛋儿上,里面的铁皮文具盒呼啦啦地响!
有时我也偷几块好看的,自己缝制沙包,在那个游戏简单的童年,哪个女孩子没有自己的沙包呢?可惜我的针线活实在不怎么样,沙包缝好后,不说针脚如何,就那圆不圆,方不方的样子,当真是丑陋极了!我便再也没有自己做过。不过,除了布头,我还喜欢那些亮晶晶的银针。
那时,没有专门放针的盒子,一格一格隔开,粗细不混,而是都扎在线圈或线团上。奶奶的针线筐里,有好几个白色的线团,黑色的线圈,上面扎了好多银针。因为好奇,我曾一根根拔下来瞧过,看它们的粗细,摸它们的光滑度,试试针尖是不是一样锐利,还随便拣一块布头来,戳几下看是否顺手。我见奶奶用针时,还在头发里蓖一下,不知有何用处,我是万万不敢的。
最喜欢夜晚来临,奶奶忙完厨房的伙计,坐在床边缝缝补补了。那时,桌上的煤油灯点亮,棉线灯芯饱含了情意,满屋子都笼在一汪暖黄中,我紧挨着奶奶坐,小腿垂在床沿下,就着灯光读书写字。奶奶针上的余线用完,就会凑近油灯,昏花的眼一眨不眨,把新的线头捻直了往针眼里钻。可试了几次,都没有认进去,便叹息说:“唉!老了,眼睛花啰!”我就赶紧抢过奶奶手里的针和线,麻溜地帮她穿过去递给她,还说:“奶奶,不怕,有我呢!我就是您的眼!”奶奶笑了,摸摸我的头,好半天不做活,只是我偷看见她,用衣角拭去眼角的泪。
奶奶的针线筐里,还有一样东西,也是我赏玩不厌的呢!你猜是什么?呵呵,扣子呀!我喜欢各种各样的扣子,诸如大白扣,鱼眼扣,塑料扣,金属扣,或是牛角扣,木扣,盘扣之类,心里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人的配饰?于是,倒腾小筐的时候,就抓一把筐底的扣子,扬起,撒下,扬起,又撒下,听它们清脆悦耳的交叠声,特别沉醉。
也曾觅了别致的扣子,铺在筐里。即使路上捡的,也会洗净了尘土,擦干,把它郑重的藏在筐底。也会把好看的扣子握在手心里,仰面躺在床上,闭上眼,想自己穿了最美的衣裳,上面缀了最耀眼的扣子,光线刚好映照的时候,发出彩色的光芒……
奶奶的针线筐里,也少不了剪子呢!老式的大剪子,看着就孔武有力。我亲见奶奶用它给做好的鞋垫溜边,嗤啦,嗤啦,锋利的很!有时我刚拿在手里玩,奶奶赶紧夺了去:“哎呀!这可不敢玩!戳了手可咋办那!”那神情语气,好像一定会伤了我似的。
这剪子啊,独此一把,也不知道奶奶用了多少年,但从来不滞钝。只是,奶奶是严禁我用它剪别的硬东西的,尤其皮线头,因为有一段时间,我异想天开,竟然迷上了收集废电线,把它们一一剥了皮儿,妄想抽了铜丝,裹了花布头,做一个好看的发箍呢!可奶奶把剪子看的紧,我的发箍的念想,便永远地留在我的童年了!
再翻一翻,还有弹珠啊,铜钱啊,尺子啊,拉链啊,松紧带啊,红头绳啊,发卡啊,不少的小东西呢!哪一样都充满了魔力,把我小小的心啊,魅惑得满满当当的!头几乎埋到了筐里,两只手交替扒,或者一齐扒,从远处看,这床上的小女孩儿,仿佛正干着一件欢喜又秘密的事儿呢!
如今,东屋没了,奶奶的针线筐没了,就连我最爱的奶奶也没了,童年灰黄交织的记忆,也随着这一切的失去,永远的停留在了那些岁月,并没有随着光阴的脚步,跟上来。
可时间往前走,当年偷偷翻腾奶奶针线筐的小女孩,已不声不响地长成了大人。我总是看到她,站在通往回忆的路口,吹着从梦里吹来的风,踮起了脚尖张望,希望能看到,那来时路上,所有爱她的人,和所有发生过的场景。就像当初,踮起了脚尖,把木箱上的针线筐,够到怀抱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