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年根下，虽然年味是一年比一年淡。不过正月里那些天，大家还是要去走亲访友，拜拜年的。这个仪式还是有的。

今年，李桐的妻子再次警告李桐，绝不允许去给他爸爸拜年，如果偷着去，那就等着回来挨收拾吧。

过年都不去，意味着平常就更不去了。

李桐的家族热热闹闹，除了八十多岁的爷爷奶奶，还有一个叔叔和一个姑姑，他的父亲排行老大，他们三家每家一个男孩。爷爷奶奶看到这么多的孙子们，心里很知足。

现在，孙子们都成家成人了，他们又有了一大堆重孙子、重孙女，尤其现在国家允许并鼓励生二胎，李桐就是在大女儿六岁时，又生个了小女儿，现在还不到两岁。

除此之外，爷爷奶奶还有一个刚刚一岁的小孙子呢，这是李桐的同父异母的小弟弟。李桐的父亲再婚后，娶了一个比较年轻的妻子，比儿子李桐只大一岁。

三年前，李桐的父母离婚了。那时他们四十多岁，快奔五十的人了，离婚的选择，对他们而言，肯定是不可挽回的决定。所以周围熟悉的人，对此并不意外。

单从外表看，李桐的父母就极不相配。他的父亲身高不足一米七，体型偏瘦，性格看起来就是绵软有余而刚气不足，虽然面相很有人缘，但毕竟下岗多年，之后一直在开黑出租，加上他说话声音又小，站在人高马大的李桐妈妈面前，总有点底气不足。

李桐的妈妈身高、体型特别像排球运动员，她的个子看起来足有一米七七，壮实有力，人长得不难看，徐娘半老，别具一番风韵。当初怎么结婚的就别提了，反正婚后过着过着，李桐妈妈看着自己的老公是越来越不顺眼。

他们的性格反差剧烈，一个优柔寡断，一个风风火火。李桐妈妈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似的，泼辣能干，，是家里的主心骨，李桐的爸爸则充当着次要的角色。一开始还好，心甘情愿，觉得理所当然。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内心除了失落，也会产生极度不平衡。

当吵架成为夫妻沟通的桥梁后，他们的裂痕就被放大了。李桐的妈妈早就有青睐者了，当他爸爸知道这一切后，什么也没说。他知道，一个女伴并不难找，去广场舞的队伍里总会碰到各色女人的。就这样，他们重新达到了平衡。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的家却早已去中心化了。他们各有各的伙伴，各有各的生活，互不抱怨，心照不宣。打破这一平衡的是，李桐妈妈的相好，他的老婆终于同意离婚了。他马上就决定跟李桐妈妈结婚。

这下必须摊牌了。李桐的爸爸，固然有一点失落，但也别误会，人们在各奔东西的那一时刻，徘徊在心口的丝丝缕缕的悸动哀伤，就意味着还有什么情感。非也！

总之，婚离得很顺利，谁也没难为谁。孩子与老人呢，也只能干瞪眼。这是人家两个当事人的私事，个人幸福怎么能被亲近的人绑架呢？那才不人道呢。再亲也不行。

李桐妈妈同那个男人飞快结了婚，婚后过得很幸福。李桐的爸爸，沉寂了一段时间，还继续开他的出租车。早出晚归的，比过去还多攒了一点钱。他心中藏着一个秘密呢。

离婚后，已经有好几个人为他牵线搭桥了。他一听那些简单的介绍，立刻就摇头谢绝了。他不可能随便再婚的，他这次要找一个体贴听话的好女人，长得丑了他也不要，岁数大了他更不要，他要找个年轻的，让李桐的妈妈嫉妒，至少让它大吃一惊。

也许在房子、车子、教育、养老这几座大山面前，以及沉重的彩礼面前，有的人看到婚姻是不可承受的负担，从内心感到绝望。但是那是头婚。在二婚这里好像没有什么障碍。当第八个介绍人找到他时，他禁不住心花怒放。

这个女人比他小二十一岁，只比他儿子李桐大一岁，她刚刚三十一岁，是个老姑娘。但是人家没毛病，人样子又好，更好的还是一眼看中了他。这个姑娘有两个姐姐，嫁的姐夫们一个个都是暴脾气，姐姐们难免受气，活得都不痛快。她没别的想法，穷点没关系，岁数大点没关系，只要人老实、顾家，懂得尊重她、疼她够了。姐夫们都是穷横的，赚不了钱，没法让家人活得体面，还动不动就是一肚子火，专门跟妇女儿童发泄。嫁给这样的人，真不如自己过呢。

从李桐父亲的角度，他不要孩子也没关系，毕竟都做爷爷了。不过新婚妻子那么年轻，没有孩子怎么行呢？即便全家人都反对，他们还是生了一个男孩。李桐的后妈，从此只能在家看孩子，不能去打工赚钱了。

大家都为未来他们的收入担心，怕将来这个孩子花销太大，他们承受不起，自己受苦，孩子遭罪，旁人也被牵累。

也不知道李桐爸爸他们怎么想，反正人家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最紧张的就是李桐的妻子，有了这个同龄后妈还不够，又来了一个儿子辈的婴儿小叔子，这让她心里不舒服。一大家子的日子，本来就不富裕，还偏要再添负担，以后公公不但帮不上忙，有个好歹，都得落到他们身上，唉！

她一直反对李桐去他爸爸家。去他妈妈家，她倒是随意的。关于公公，这年龄差带来了的某种混乱，她总是讽刺挖苦这是“年龄乱伦”。

李桐在街上遇到了一对熟人，也是五十多岁的一对夫妻，他们曾经是老邻居，后来搬走的。这次不期而遇，他们问到了他的爸爸，他如实相告，两个人都有点吃惊，男邻居说：

“想不到你爸爸那么老实一个人，现在变得还很有主见了，追求自己幸福，是他的权力啊。希望你多理解你的爸爸，别尽听你媳妇的。”

他们分开后，女邻居问男邻居：

“人家再婚娶年轻女人，你高什么兴？”

“人家这是给我们男人增光了呀！你想想，李桐他爸爸，岁数那么大了，还没钱，居然让30岁的小姑娘看上了，多给我们这些穷老爷们儿长脸呀，不对，也给富老爷们儿们长脸呢！因为这男人啊，最辉煌的梦想，不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他光顾着眉飞色舞地说了，忽略了两件事，一件，是自己老婆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快青成了紫心萝卜的绿皮，他没发现；一件，是脚下有一只斜扣着的井盖子，他没有绕过去，而是一脚踩了上去，踏翻了。

几乎同时，他发出惊叫，他的双腿掉了进去，单只胳膊勉强支撑着上半截身子，另一只手，想去拉他的妻子，可是，他的妻子却不看他一眼，径自扬长而去……

周围很快围了一大圈人，不过大家都是看热闹的，没有一个人过去拉他一把……

那一刻，他雅兴全无，只是不停感叹着：

“这，这，这什么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