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锯战的过程中,维尼越来越了解自己,也更多机会接触到那个脆弱的自己。她开始探索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但一直找不到答案。直到一天,有人问起:“你还记得你家的狗吗?”,她突然潸然泪下,想起了一些潜意识里刻意掩藏的过往。
很多次在外面委屈了或者离家久了总会想回家,但回家后却总是怅然若失,觉得没看到自己想要的场景。她一直不明白到底缺了什么,直到那一刻,她突然明白缺的是一直等待自己的它。
她忘记它离去多久了,只记得从它离开起,自己的记忆和心就停滞在那时,好像再也没离开过了。也许,她以为她不离开,它就一直在。
十多年过去了,她一直没想起过它,好像生命中未曾出现过那样一个它。她似乎活的很好,多了很多朋友,生活虽然无趣,却一直波澜不惊的进行。直到那天,有人说起它,记忆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将一切席卷而去。她突然意识到,自从失去了那个彼此相依的它起,自己的心就空了。
它的离去,是她这辈子最痛的伤。她以为自己可以护它一辈子,却没想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离去,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心碎了,从那时起失去了对疼痛的真实感觉。有时假装自己很痛,有时假装自己很冷。但更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到底痛还是不痛,冷还是不冷。
怎么能忘记它呢?当她一个人在山野里行走害怕时,有它陪着就安心了。有人想欺负她时,它立马护在前面凶别人。某些时候,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它,她靠近它却没事。每次回家或者离家,它永远在等待,用最不舍得的眼光看着她。她的世界里有一个它,它的世界里却几乎全是她。小孩子很敏感,能够很准确的看出别人的想法。在它眼里,她是温暖的、可爱的。在其他的眼睛里,她是可怜的、可欺的。后来的后来,她遇到了很多人,但再也没找到谁眼里的她绚烂得像阳光。
她失去了它,但不仅仅失去了它,还有那些一直绚烂的像阳光的记忆,还有那个一直有它陪的她。
从表面看,她只失去了它,但她知道失去不是它,而是自己。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幕,也永远都心痛那一幕。
那时接近春节,它突然肿了肚子,莫名的很大。她恳求家人去请兽医,家人迟迟没有去。后来去了,医生却说:“太晚了,没办法了。”
当时,人们信奉过年时不能有死亡,若有,来年家里必有事。她为它生病的事难过万分,更让她难过的是,家人要她把它引出来。因为自从家人有处理它的想法后,它就躲了起来,家人觉得只有她才能引它出来。她一直不愿意做这事,家人轮番来劝她:“难道你想家人来年遭灾吗?”无论哪个都不是她想要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把时间往后延,总希望时间多一点,她就可以找到办法去救它。那段时间里,她一直哭呀哭,也只能哭。
终于拖到了最后的时间,家人说:“再不处理,就不能再处理了。”她想没人能引它出来,她一定也不可以,这样她就不用再为难了。为了让她同意,家人承诺打死后就掩埋,不会吃它。她只能点点头同意,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也是她能够为它做的所有了。
那天,她站在指定的地方,内心焦虑的祈祷:“不要来,不要来…….”可是,它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居然出现了,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欢天喜地的向她跑来。她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她哭着和它说:“快走,不要过来……”可是,它还是一样的过来。她眼睁睁的看着躲在身边的其他人拿着工具扑向它,它发出凄厉的叫声。她闭上眼,不忍再看,但那凄厉的叫声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她依稀听到身边有一个人说:“终于把它引出来了,它还真精,我们找了几天都找不到。”
她没法再继续站在那里,又没办法冲谁撒气,只能捂着耳朵,冲到房间,关上门,放声大哭。
那之后的日子,她再也不记得了。或许她觉得记得也没有必要,也许她接受不了那样的现实和那样的自己。所以为了保护自己,潜意识里自动选择了忘记。
忆起它的那晚,她一直哭一直哭。为它,也为自己。她没想到,它居然那么信任她。为了见她一面,连死亡都不顾。她记得它当时惊喜的奔向她的眼神,永远也没法忘记。她恨自己辜负了它的信任,把它引了出来。她恨自己无力保护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被打死。她恨自己在它被打死后,不能为它做些什么,也不能恨任何人。当所有情绪都无法发泄时,她只能恨自己,也只能恨自己。
她实在没办法接受它的离开,也没办法接受它离开的方式,更接受不了它是因为她而离开。她觉得自己特别没用,辜负了它的信任,保护不了它。她永远永远都没办法原谅那个辜负它信任、没能挽救它的没用的她。
它死了。可在她心里,死的不是它,是自己。是那个历经任何磨难都总是笑着的她死了,是那个相信自己可以永远保护它的她死了,是那个永远对这个世界报以信任的她死了。
生命突然没有了任何意义,她不想再活,不想总想起它的那些眼神。奔向她时那欢喜雀跃的眼神,看她离开时哀伤的眼神,等到她时那原先暗淡突然放光的眼神,别人欺负她时那恶狠狠的眼神……每个眼神都独具特色,每个眼神都是因为她而变化。
可她无法不继续活着,因为她不能轻易的选择。如果那样选择,那她就是不孝。那么她就要既背负着失去它的各种痛苦,又要被指责不孝,她将再一次陷入到两难处境中。她什么也不能做,也不能责怪任何人,只能折磨自己,以缓解内心的痛苦和纠结。所以,遗忘了它的她总拒绝长大,总一直一直在寻找。可世界上只有一个它,失去它,她再也找不到那样的陪伴,再也见不到那样的眼神。
现在,她明白了自己一直在找什么,也明白自己永远永远都找不到了。她能做的只有永远永远的活在记忆里,永远永远活在对自己的指责中。她知道怎样做可以离开,但她不想再离开。因为记忆在,它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