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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理医生推荐我去看《深海》,说这部电影是讲抑郁症的,景文说她能和我一起,于是就去了。
本来就是冬天,何况还下着细雨,这种天气虽然不喜欢,和我却是莫名地契合。
入了影院,灯关了下来,景文不再叽叽喳喳地说话了,我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但是却感觉到被骗了。
好像我的人生被揭露出来,放给所有人看,只是有一些细微的不同,就说服自己这是别人的故事,我做不到。
景文最后哭了,她哭得很伤心。
而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反倒责备参宿,为什么要回来,不是已经做好不回来的准备了吗,至于南河,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幻想罢了。
你还真是冷血,景文责备我。我苦笑了一声。
小学的时候,老师总是喜欢布置她以为会很暖心的作文,一会是“我的爸爸”,一会是“我的妈妈”,一会是“我的家”。
当时“我的家”为题目的一篇范文,是我们班成绩很好的一个女同学写的,她的结尾是“有爸爸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我听到这句话之后,就愣住了,当时全班开始鼓掌,好像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容,我摸了摸我的嘴角,我也在笑,融入了大家。
似是到了兴头上,当时应该有人问我,你也是独生子女吗?我说,我还有个妹妹。又问,你妹妹多大啦,我说,六岁了。看我兴致不高,那人好像摆出一副很迷惑的样子,又去和别人交谈了。
只是我没告诉任何一个人的,是我的妹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只是我单方面不承认他的存在罢了。
回家以后,奶奶正在厨房烧着饭,爷爷在客厅里开着电视,我蹭到自己的房间里,把书本和作业拿出来写。
写着作业便发起呆来,每个人都有一个家,都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可是,我明明也有爸爸妈妈,我的家又在哪里。
爸爸现在的妻子是个瘦小的女人,没有妈妈那么高挑的身材,也没有妈妈那种略显悲凉的眼神,她的头发也不像妈妈那样柔顺光滑。晚饭时间,爸爸会带着他的妻子,我的妹妹,来奶奶家里吃饭,这是我们仅有的见面机会。
其实妹妹还不存在的时候,阿姨对我也是很好的,我其实已记不清那时的情况,只想着那时还是有母亲这一身份的人存在的。奶奶说,妹妹刚生下来,我还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哭着喊着想把妹妹给杀了。
我当然是早就忘记了,也绝不会做出这样残酷的事来,只当个笑话一样,不去听,不去想,就能过去了。
妈妈走的时候说过不会再联系我们,但她还留下了一张字条,上头写着她的联系方式。每周她会打电话过来,就是这每周的三十分钟,让我了解到,妈妈并没有真的抛弃我,是这样的吧,如果她没生下弟弟的话。
小升初那阵子,有一次又是在吃晚饭,我闷着头,阿姨突然把筷子摔下来说,你再这样就不要过了。爸爸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说,不过就不过,谁稀罕呢?我抬起头,看到阿姨站了起来,头发凌乱地粘到她的额头前面,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我听不到任何话,所有的言语都好像化为字幕,在我眼前一幕幕播放着。
爸爸突然把头转向了我,说,看什么看你,都是因为你这个累赘。阿姨背过身去,默默地说了一句,一言不合就把气发在孩子身上。
妹妹的哭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而我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只记得“累赘”这两个字。
阿姨碰地摔门,而爸爸提溜着妹妹,怒气冲冲地也出了门,在这时间段里,我浑身发抖,而爷爷奶奶则凑在一块,不知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后来阿姨便不再来吃晚饭了,来吃的只有爸爸和妹妹。
而那一天,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爸爸,我的小升初成绩出来了,我考上了林华初中。不过,也无所谓吧,他反正都会知道的。
踏入林华的校门,我的心里的确是有些忐忑的,未知的同学,未知的朋友,未知的老师,我也想多说几句话,只是看到别人,却莫名想要逃避。其实不需要因为想融入大家就改变自己,我也深知这个道理,但一个人待着,总觉得脚下就是深渊。
同桌是个扎高马尾的女孩,名字却透露出一点英气,叫陆子轩。好像初中以来,老师就不把男女生分一桌坐了,陆子轩很快和我说上了话,大部分时间则是她说,我应和。她有很多故事想要吐露,比如小学的时候和谁在一起,又分开。她做事情很快,不像我拖拖拉拉的,每次交作业,她都会风风火火地提醒我。
上初中之后,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破土而出,也许是因为同学徐力总是招惹很多人的注意,也许是因为他收作业时总把我的作业本小心翼翼地放到中间,也许是因为他碰见我偶尔会喊我,哈喽,欣仪。
也许是我看到他打篮球会摸一下脚跟,上课时会把脚放到桌下的撑脚那,然后两条椅子腿悬空,我开始不由地想起他,想起他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一股暖流出现。
和他加了微信,偶尔也会聊聊学习,聊聊近况,但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家庭状况,只是说,妹妹有时候会和我一块写作业,他说,有个妹妹,真幸福啊。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回复他说,是啊,真幸福。
对了,其实我还很喜欢摄影,徐力有一天突然说。我去翻他的朋友圈,除了一些日常的小事,确实有好多照片。
其实我早就看过很多遍了。比如黄昏时一朵橘红色的云彩,即使只是一张图片,我却能看到它从天空的尽头缓缓舒展。
我也能看到碧波荡漾的湖面,隐约中看到游鱼的鳞片,反射着太阳光。
还有彩虹,如同长桥架起了两端的世界,好像抬脚就能走到长桥之上,而长桥的另一端,应该串联着另一种生活。
所以当徐力提出,自己想要拍人物照的时候,我便同意了做他的模特。
至于理由,当然也会问过,他回答,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也许在他的话音里,潜藏着我更漂亮的想法,又或许,是我给他的感觉和其他女生都不一样。
我们约定的那一天,是周四的放学后,早上醒来时,我就在心里祈祷,今天一定是一个晴天,一定不要下雨。善良的人诚心诚意祷告一件事,那么上天就会给她回报,总算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只是风大了些。
放学铃打响之前,我就止不住地,不时瞟瞟教室的窗户,从蓝天白云的映衬中,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那张惨败的脸已在镜中呈现了多次,我的双唇并没有因为今天的特殊而更显润泽,反倒干燥得要命,那些白屑一样的干皮如影随形。忍不住地看自己的倒影,又忍不住地挪开视线,不愿意多看一眼,因为我是个多丑的女孩啊。
眉眼不如阿雪翘挺,鼻梁不如阿泽圆润,脸蛋不像阿彩那样白里透红,嘴巴不如阿弥带着春风的温柔,无论哪个角度都那么平凡,无论摆出怎样的表情都是一副呆样。
放学铃打响,才把我从沉思中拉出来,快速地收拾好东西,抬头忘了一眼教室门口,徐力斜倚在门框上,探头朝向外面,跟另一个男孩子在说话,神态一如往常。我低下头,背起书包,从后门悄悄绕开,一溜烟地跑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
这是我们约定的地方,我坐在花坛的一角,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徐力过来。
太阳的光芒从左脚尖移到了右脚尖,当我的帆布鞋上被橘红和暗色印染地五彩斑斓时,徐力来了,斜挎着他的黑色书包,背朝着夕阳的方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瘦长的剪影。
他说,hi,欣仪。
我也朝他笑,说,你来啦,徐力。
你就这样保持,别动。他突然说,“咔嚓”一声响,我这才看到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副相机,那声音就是从相机里传出来的。我看看。他伸出手来,靠近相机,按了几个按键,然后惊呼起来,就是这样!欣仪,你好棒!你看看~
于是我凑过去看,小小的相机内,一个女孩悬着脚坐在花坛边上,她的手上在揉搓一片叶子,恍若听到什么动静,她抬起头来,额前的刘海正被风吹起来,亮闪闪的眼睛冲着镜头看着,嘴唇微微上扬,带着呼之欲出的笑容,脸颊泛红。
这...这是我吗?
这当然是你了,欣仪,来,我们再多拍几张。
后来我就顺着公园走走停停,徐力让我站着,我就站着,他让我坐下,我就坐下。
直到太阳西沉,徐力拍拍我的肩膀,说,辛苦你了。然后我们便分别了。
当天晚上,他的朋友圈里传上了我的那张坐在花坛的照片,我偷偷地把它保存下来,以为自己的世界再也不是黑白,而有了彩色,以为自己已经跨着长桥走到了世界的另一边,却不知道,那却是我噩梦的开始。
第一次是在走廊上,教学楼彼此连结,只有第五栋是独立的,我记得那节是数学课,我不大喜欢人多的地方,下课习惯绕远路,到这独栋的楼层来打水,当时就快上课了,我赶着回去,刚加快了速度,一头撞上个人,身体很快被重重地推了回去。
我稳住脚步,睁大眼睛,看到比我高一整个头的女生,叉着腰站在面前,我低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从她旁边想绕过去,她却抓住了我的手臂。
别走,有点事问问你。她说。
我说,要不以后吧,我要回去上课了。
她的表情马上变了,说,现在装毛呢装?然后狠狠地拽了我一把。
我的身体重重地磕在墙上,手上的水杯滚落在地上,那个女生低下头来端详了一阵,然后一脚把它踢开了,我大脑宕机了一阵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互相对视着,然后传来上课铃响的声音。我的身后是墙壁,左侧是栏杆,而这里是二楼。
放学之后,你别走,听到没,不然我到家里去找你。那个女生说,然后噔噔噔地跑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水杯滚落的地方,把它捡起来,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教室的,同桌陆子轩探头,悄悄问我,你怎么啦?
我摇摇头。
她说,没事的话哭什么呢?
我摇摇头。
她摇摇头,不想说的话就不说吧。
我看到眼泪掉到桌面上,就立即用袖子擦掉。
放学后,我几乎是逃出了学校,逃回了家里。那个女生到底是谁,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做。
在一切都未浮出水面的时候,爸爸来奶奶家吃饭,妹妹叽叽喳喳地聊她学校里的事情,爸爸和爷爷边吃饭,边不时地点点头。奶奶照样是在我们都吃完了饭,才给自己盛饭的。
爸爸...饭席间,我几次想插入其中,却总是做不到。终于在几乎吃完饭的时候,我鼓起了勇气,对爸爸说,今天,有人想打我。
学校里的?爸爸说。
我点点头,然后我的脸瞬间变得火辣辣的,爸爸刚刚冲着我扇了一巴掌。
眉飞色舞的妹妹也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我和爸爸。
我不说话,只是捂住脸回望着他,满眼都是那个疑问:为什么?
爸爸说,你看看你自己,整天黑着脸,别人不是想打你吗?看得我都想打。
奶奶凑上来,想劝解,我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于是扭头回到卧室里,把门重重地关上。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抑制不住地蜿蜒成河,我的脚下,地板也扭曲起来,好像溶解成河。我的哭声越来越大,隐约只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慢慢地什么都听不见了。
害怕去学校,但总得面对。
她们找到了午休的时间,我刚想从厕所出来,三个女生就堵在了门口。为首的正是我灌水时拦住我的那个女生。
道歉,道歉啊。旁边一个瘦高个的女生说道。
为首的那女生高高地昂起头,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说吧,你还勾引过多少男人。
旁边一个小个子的女生发出尖厉的声音,呵,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觉得自己很清高呢。
为首的女生突然出手,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
为什么...我轻轻地说。
徐力不是给你拍照片的吗,他还拿了摄影大奖呢。瘦高个女生说,他说了,是你这个狐狸精引诱他的,好好看看,徐力是谁的。
我睁大了眼睛,这时候那小个子女生冲了过来,一头撞到我的腹部,我重重地跌在地上,因为是洗手间的位置,地上早就积了一层水,我的裤子瞬间湿了一片。
看啊,好像条落水狗。为首的女生说。
我突然捂住耳朵说,对不起对不起,让我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行啊。为首的女生说,那你答应我们,把徐力删了,再也不要联系他了。
我突然顿住了,长桥...
听到没啊,为首的女生重重地踢了我一脚。
我说,好。
切,为首的女生到洗手池边洗了洗手,然后鞠了一捧水,泼到我身上。你知道就好,贱人。
她们陆陆续续走了出去,我拿出纸巾,一点点地擦拭身上湿掉的地方,脸上湿漉漉的,我发现自己又哭了。
湿掉的地方怎么都擦不干,无论再怎么努力,无论买包装再精美的纸,都没有用。
徐力,我被人欺负了。发送...不,删除,徐力,今天有人因为那张照片欺负我。删除...
“删除好友”手指悬停在这个按键上,还是没办法按下去,我深吸了一口气,对他发送消息说,今天有人在厕所拦住我了。
我愣怔怔地盯着屏幕,等他给我回复。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就像蜗牛在草叶上缓慢滑行。
叮咚。我迅速地拿起手机。牛逼。他说。
她们说是因为那张照片。
照片?太幼稚了吧。一张照片有啥呢。
是啊,有啥呢?
别管她们了,不过是过家家而已,包括照片。
只是,过家家?
不过还是有点用处的。
是吗?
嗯,让我摄影大赛得奖了呢。我还真得好好感谢你!
除了这个呢?没有了吗?
噗嗤,还有啥啊?
嗯,没什么。
手机放到了一边,我把徐力删除了。这样的话,一切都会回归正常了。
但是其实并不,第三次她们把我拦在校园外面的一个小巷里。
她们把我打倒在地上,然后在我的书包里翻找,然后把垃圾放进去。
她们搜我的身,从口袋开始,然后脱我的衣服,把衣服卷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即使我会问她们,为什么,徐力已经被我删了。
我得到的答案永远是,不为什么,只是揍你而已。
我趴在地上不看她们,我忍耐着。
我尖叫,我说对不起,我错了。
我哭泣,我说求求你们,走吧。
我呻吟,我说想要的东西都给你们。
她们笑了。
我爸爸不笑,但他和她们也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能救我。
我不知道陆子轩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她只是在那里一站,就好像天神一般。
她说,你快走吧,她们都跑了。
我全身疼痛,甚至站都站不起来。
于是她就给我披上衣服,把我扶起来。
扶到我家门口,爸爸刚好骑着电动车来吃饭,妹妹没有和他一起,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他喝醉了。
他看到我被别人扶着,浑身脏乱。于是劈头盖脸地骂起来,顺便下了车,朝着我狠狠地一拍脑袋。我的大脑瞬时嗡嗡地响起来,我听到陆子轩在尖叫。
奶奶也许是看到楼下的动静,然后下了楼,我躲到她的后面,爸爸却抄起路上的一个路障,往我们这里扔过来,路障砸到了我,也砸到了奶奶,我爸爸同时砸到他的女儿和母亲,他仍在大喊大叫。
我的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住,我看到陆子轩的手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臂,她的马尾随着奔跑的幅度左右摇晃。
我被她拉着逃离了自己的家。
我们从小区一路跑到门卫,再后来警察叔叔出面和我爸爸交涉。那块路障滚落在地上,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陆子轩说,你别怕,警察会处理好一切的。
我哭着说,没用的,他是我爸爸。
陆子轩看着我的表情多了一丝惊愕,然后她把我抱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没事的,没事的,她说。然而她的声音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的声音,带着颤音,我和她靠得很近,她的身体也在发抖,而我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从那以后,每次经过那里,我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战栗,那个亮黄色的路障朝我飞来的场景,那阵晕眩和疼痛,都会重新一齐回到我的脑海里。
在校园里,我变得,小心翼翼,尽量不一个人去别的地方,以免又遇到她们,陆子轩总会陪我去想去的地方,直到我升上初三。
初三时,那些霸凌我的女孩毕业了,离开了,陆子轩也转学走了。刚开学的时候她对我说,以后就不要联系了,因为她有点害怕,我的脾气太差了,想和我绝交。那时候,我刚刚去上海做完诊断,是抑郁症,于是开始吃药。
爸爸知道我抑郁了,于是妹妹和我写作业也成了一个错误,你就会带坏你妹妹,妹妹打游戏的时候他这么对我说。你就知道拖累我们全家人,怎么不去死呢?妹妹摔碎东西的时候,他对我说。
我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片,手机里是拉黑我的陆子轩聊天框的红色感叹号,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弄到我的微信的霸凌我的女生,她说,你等着,回学校我就揍你。
一切的一切,我甚至都不想回想。给我做咨询的老师总是细细地询问我的感受,本来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她却一项项地剥开了,说我的痛苦,内疚,自责,愤怒全都源自于,想要被爱。但我得不到,所以我会失控,我会崩溃。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我能怎么办呢?
妈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她既然不要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我以为我交的是理解我的,最好的朋友,最后还不是逃开了我?
我该怎么做?
凭什么我一生下来就要面对,爸爸妈妈都在,却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家?
凭什么只有我,看到别人被妈妈接走,互动,心里就像扎针一样痛?
凭什么我的爸爸永远都不在乎我,只会打我骂我责备我?
凭什么我的妈妈,有弟弟,有老公,能在别的地方,感受不属于我的家庭的幸福?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哦对了,也许一切都错在,我不需要,也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在我的意识回来时,看到手中的一板药片全都消失了。看来现在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感觉身体和意识全都在下坠,我看不到底部,但是我看到许多东西,那些我早就看到了的,或是在梦里想到的情景。
妈妈怀着我的时候,爸爸在外面花天酒地,于是生下我,就和爸爸提了离婚,再婚的对象是她的初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坐在窗台前,拿着手机,拨打相同的号码,又删掉,又拨打,又删掉,又拨打,电话的那头,是我。
爸爸再婚了,后妈对我就像亲妈一样好,嘘寒问暖地关心尚年幼的我,直到她生下了妹妹。又和爸爸爆发无数的争吵。这个家庭又是不幸福的,我看着妹妹,就好像看着父母没离婚的我自己。
陆子轩在另一个学校交上了新的朋友,过得很好,很开心,很幸福,而和我在一起时,总是要提防我随时随地爆发的负面情绪。
意识渐渐恢复,眼前是奶奶的脸,她的老脸上皱纹密布,却仍然充满担忧地看着我。我探头观看,是医院。奶奶打了救护车,把我解救出来。
重新让我回到了这个浸染痛苦的世界里。
但我还是感谢她。她是唯一一个在我哭泣的时候能抱紧我的人。
我没考上高中,学了职业会计,毕业就能出来工作,挺好的。
有时候感觉很幸运,当初自己被救了下来,不过一切都没有改变,有关我的生活。
突然想起徐力能记得我,也许是因为我学过舞蹈,只是在元旦联谊会上和人吵了一架,就没排上舞。在被挤出去之前,排练的时候,徐力是来帮我们摄影的。
在这所职高里,可以找到实习的机会,景文和我一起去面试,那个先生看中了我。
在实习之前,他说要去KTV犒劳犒劳我。
于是便去了。
并不像他所说,请所有的职员庆祝,包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其实在第一次自尽无果之后,离开家住进学生宿舍的时候,我便会随身带一把美工刀了,什么时候受不住了,可以让它做个终结吧。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包间里,先生的手往我的衣服里面摸进来了。我其实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那年我从初中毕业两年,刚满十六岁。直到他试图褪下我的裤子,我便如同猎物闻到血腥的气味,了解了他的意图。
我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右手是从刚口袋里掏出的美工刀,我捏着它狠狠地刺进他的脖子里。
横肉废了一番功夫才挤压进去,但喷薄的血液如同泉水一般汹涌而出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脚底的地面融化成河流,我把美工刀扔在地上,这里势必会留下我的指纹,但我只想逃离那个地方。
我的大脑昏昏沉沉,走出包厢,滑进洗手间,把手上和胳膊上的鲜血全都洗掉,它们晕染开时,如同艳丽的玫瑰。
我脚步虚无地走出灯火通明的KTV,没有人拦下我。
我瘫坐在听不到乐声的路边,把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冒出一个粗犷的声音,我抬头看去,一个大叔,瘦削的身上挂着破布一样的外套,裤子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上,眼神却温润地像水一样,看我的眼神中满溢担忧,他问我,姑娘,你家在哪呀?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家,我泪眼朦胧地看着模糊的大叔,路灯的橘色灯光把他照成一半亮色,一半阴影。从远处传来警笛鸣响的声音。
早就没有家了,我说。
我突然大哭起来,那大叔不知怎么是好,在原地转了几圈,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在我的身边,呆呆的,什么也不说,就这么望着马路中央。
而我,要在这一刻,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完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