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叫高老庄。
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五岁的高翠兰突然觉得心神不宁。她走出屋外,看见天上一颗流星缓缓地落下来。
她好奇地追随着那流星,跑过竹桥,跳过田垅,爬上屋顶,然后看见那流星砰的一声,砸在了自家的猪圈里。
周围方圆数百里都看到了这颗流星落在高老庄,人们传说高老庄要出一位大人物。
一天后,高家的老母猪生了。
天蓬睁开眼睛,看见周围一堆小眼睛正盯着自己。
那是他的兄弟姐妹。
他绝望了。他知道天帝和王母要整死他,却不知道会这样狠。
天蓬闭起眼睛,想着自己曾经很帅的时候。那时候他是银河的守护者,有着神一样的面容和神一样的双翼,天宫哪个女子看他时不会心跳?当然——除了王母,据说她的心是白薯做的。
现在……仍然有很多眼睛盯着他,然后还有很多臭烘烘的鼻子拱上来。
他想死。
老母猪一声哼哼,众兄弟姐妹齐声欢呼:“开饭了。”直奔乳头而去,争打不休。
他只能绝食。
饿得头眼晕花时,他幻觉自己收到了一条发自10085的短信:
〖当你在高高的天上,你是与众不同的神。当你降临大地,你仍然是卓尔不群的猪。这便是你的宿命,天蓬。〗
编这短信的人真是太恶毒了。
这只绝食的小猪很快引起了注意。
“你这算是有什么不满吗?”他被猪倌抓着后脖颈儿拎了起来,大眼睛瞪上他的小眼睛。
天蓬说:“噜噜噜噜噜噜噜。”
翻译成人话就是:我没有生在哪儿的自由,但我至少有死在哪儿的自由。
猪倌没有听懂他的讲演。他直接抓起一把糠,就往天蓬嘴里塞,“你死不死得由我决定,必须得等斤数到了,我想杀你的时候才能死。”
天蓬嗷呜着挣扎反抗,把糠喷了猪倌一脸,蹿下地来,就向外跑。
可是四面都被围住,他只能在圈里乱窜,猪倌满地滚爬着追扑他。
小猪天蓬跳闪腾挪,躲过一扑又一扑。这时他看见他的兄弟姐妹们围在母猪肚下,冷冷地打量他。
“你这是何苦呢?”一只小猪说,“你早晚会变得和我们一样,既然最后都要被吃掉,为什么不享受现在呢?”
“不!”天蓬一边跑一边说,“我要证明给你们看。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酱油都可以打,也不是所有的猪都可以吃!”
“很好,很有志气。你死以后,我们会写文章怀念你的。但你活着的时候,你就是个傻X。”小猪们说,然后,他们打个哈欠开始睡觉了。
天蓬越跑越绝望,猪圈就这么大,他注定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猪圈门开了,仿佛圣光照了进来,映着一个纤小的影子。他向那光线冲去,那个影子伏下身。天蓬觉得自己闯进了一双手中,绵柔而温暖。
“好可爱的小猪啊。”他听见一个小女孩欢声地笑着,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他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力量。
她将他举起,让他贴上自己的脸庞,咯咯笑着,任他身上的泥蹭在脸上。
他嗅到女孩的气息,深深沉醉中,他想起了那一望无际的银河,想起了那个与他在月亮上一起凝望星辰大海的人,想起了他们也曾这样紧紧相拥。
然而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回来。
如果你不能再拥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忘记。
所以他绝不能死,他要活着,活着来忍受痛苦,活着来记住她的样子,还有那段时光。
五岁的高翠兰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只小猪就心里一动。
也许是因为他在猪圈中执著冲撞奔跑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他那深沉闪烁的小眼睛。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只小猪。
她紧紧抱着他,感受着这小家伙的挣动。他那细软的小茸毛蹭在脸上,痒痒的,让她忍不住咯咯地笑。
猪倌跑过来赔笑:“是大小姐啊,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儿这么脏。哎呀,这只猪我抓了一早上了都抓不住,您一伸手就捞着了,快给我吧,全是泥。您回家高太爷看见该骂小的了。”
高翠兰一扭身,像护住自己心爱的布娃娃。
“我喜欢这只小猪,我要带走他。”
“哎呀哎呀,”猪倌跺脚干笑,“这如何是好。这猪这么又臭又脏的,如何能养?不如……我帮大小姐您寻只小鸭子来?这猪长大了可以卖好多钱呢。”
“我不准你们吃他!”高翠兰大声郑重地喊。
“好好好,不吃不吃。我们养着,不吃他。好不好?”猪倌又伸出手来。
小猪又拼命挣扎。
“他怕你,你不准过来!”高翠兰转身跑出了农庄。
她把小猪抱到溪边,用自己的手帕沾了水,轻轻地给他洗澡。
小猪很快就变得干净了,这是多么漂亮的一个小家伙啊。细细的茸毛下透出嫩嫩的粉红色。他用那迷人的小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鼻子一动一动,似乎在笑呢。
“小猪小猪。我没有人玩,你陪我玩好不好?”
小猪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
“小猪,我来跑,你来追。”高翠兰迈开小腿,笑着沿着小溪跑去,“来追我。”
小猪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突然,他转头越过小溪,跑向野外树林。
“小猪,回来!小猪,不要离开我!”高翠兰哇的一声哭了,她扑进小溪里,摔痛了自己,哗哗地流眼泪,好伤心好伤心。
天蓬跑到了树丛边,回过头去,看着这个大哭的小女孩。她那么让人心痛,她心里没有一丝杂念,只是傻傻地喜欢他。
在银河边,在云际,当他要被丢下凡尘的那一刻,那个女子也这样望着他。她没有在他面前流泪,但是他知道她在心里的哭喊。
“回来,不要离开我。”
她该怎么度过那些没有他陪伴的时光?在寂寞的银河中,在以后千万年的时光里。
天蓬哭了。
他慢慢地走回去,他不能听到这样的哭泣。
高翠兰看见他走回来,破涕为笑,伸出她的小手,把眼泪咽进嘴里,“小猪,来,抱抱。”
天蓬慢慢走到溪中,女孩一把将他抱紧:“小猪小猪,刚才我好害怕好害怕,你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天蓬想点头,他想说:我永远都不会走。
但是,他爱的人,却不可能再听见。
高翠兰抱着小猪回到自己的家。高太爷和高夫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抱只猪回来!多脏啊,快丢掉!”
“不。”高翠兰抱紧他。
“乖,放下他,妈妈给你买糖饼吃。”
“不。”
“放不放手,不放手揍死你!”高太爷瞪眼。
“不!”高翠兰大叫。眼神中满是倔犟。这是她第一次不听话。高太爷和高夫人惊异地看着这个乖乖女,不知道她怎么了。
高翠兰抱着小猪飞奔进后园,跑上她自己的小阁楼。
“小猪小猪,在这里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可以吃掉你。我不会放开你的,永远。”
天蓬心中悲怆,有一天这小女孩终是还要伤心,当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永远。她抱他抱得越紧,失去的那一天就越痛苦。
高翠兰真的从此再也不放下小猪,生怕一放手,他就被夺走了。她抱着他,不论吃饭睡觉,为了保护他,她还学会了自己穿衣服,绝不再让人进她的房间。
她的父母,还有家佣猪倌们都冷笑地看着她,他们知道这小女孩的梦总会醒,她不可能抱着这只猪一辈子。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不得不放开他。然后他会被带走,然后等小女孩长大后,吃到猪肉时,会突然想起自己当年那只小猪的下场,但是,她可能只会心惊一下,也就淡然了。她已经长大了,已经学会不要执著地爱什么东西,好让自己的心平静安宁。
天蓬很小心地只吃一点东西,但他还是长得很快,他越来越重了。
五岁的高翠兰抱着他,越来越吃力。
而且她还变成了一个被所有人嘲笑的小丫头,她的爸妈不理她,用人家丁都看着她偷笑,连那些看家狗都冲她汪汪狂叫,想吞掉她怀里的小猪。
那个时候,人们管她叫抱着猪的小女孩。
后来,高翠兰求奶娘做了一个小布兜,于是她可以把小猪背在背上。
后来,大家又管她叫背着猪的小女孩。
再后来,天蓬更大了。她再也背不动了,于是,她终于不得不把他放在地上。
但那时,已经没有人再敢碰这只小猪一下了。
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女孩眼中那坚强的光芒,看到她为了守护自己所爱的,有多么不顾一切。
世界这么大,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
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永远都找不到。
十年后。
城镇里的人都在好奇地张望,看着那个英姿俏丽的少女牵着她的猪走在街上。
那头猪还真是大啊。
那已经不能叫猪了,他是个怪物,是个传奇,他活了十年。现在的他,像座小山,全身钢刺般的黑硬鬃毛,凶恶的獠牙,他也许有一万斤重,每走一步,身上的肥肉就与大地一同颤抖。他走在集市上的时候,巨大的身躯把道路都塞满了,周围搭起的摊位被他挤得哗啦啦倒了一片。
“高小姐,来卖猪吗?”有不怕死的上来搭话。
高翠兰冷冷一笑,什么都不说。
那头猪也冷冷一笑,冲那人打个响鼻,一股浊气把那人喷出几丈远,被猪鼻涕糊在墙上。
没有人敢惹那头猪,因为高翠兰会和他拼命。
也没有人敢惹高翠兰,因为那头猪会和他拼命。
现在,已经没有人叫高翠兰背着猪的小女孩了。
人们都叫她:想要嫁给猪的疯女孩。
我在黎明之时出发,沿着河岸前行,青黛色雾气从河面上升起,缠绕住树影和我。白马走得缓慢,他喜欢那个故事,不愿我伤害那个猪妖。而我清楚,我根本没有本事杀什么猪妖,我连一只一级普通猪都打不过。我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个传说中的和猪相依偎的女孩,是什么让她无忌尘间的一切,执著地与猪共舞。
但是这个清晨渐渐地变得不安静了,雾气中出现了一些影子,时隐时现,越来越多,最后我听见脚步声汇成洪流,当雾散开时,我发现我正率领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向猪妖藏身的所在。
这只队伍主要由高老庄家丁、农户,以及所有想杀了猪妖娶高翠兰得到高家产业而从世界各地赶来的上万人组成,他们听说我要去云栈洞,都生怕我一个人得了好装备,于是蜂拥而至。这个团队的职业构成有:农民、手工业者、法师、战士、骑士、庄园主、贵族、国王、妖怪、道士、僧侣、德鲁伊……这都什么玩意儿!
我并不是这支队伍的领袖,但我必须跑在他们的前头,不然会被踩死。
那只猪并不难找,想看不见他才难。
当他那巨大的影子出现在前方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只猪正在树林中沉睡,看起来就像一座打呼噜的小山。他看起来比高太爷向我描述的要大得多,简直就是一座移动城堡,我想高太爷的回忆还停留在多年前吧。
在这巨大城堡的顶端,那个少女也正沉睡着。她随着猪的酣声起伏,睡得特别香甜。奇怪的是那猪怪坚硬的刚毛在她身边就十分的柔软,为她铺成小窝,护卫着她。
人们呆呆望着,谁也不敢先上前,也不敢吭声,生怕惊醒了他们。
那只猪突然睁开了一只眼。那眼有车轮般大,在黎明的雾中肃杀地瞪着。
人们吓得摔倒一片,爬起来立刻做偶然出现在此状,各自寻找角色扮演。
“卖鱼啦卖鱼啦。”
“咦,卖鱼的这多少钱一斤?”
“哎呀王老兄好久不见,哪阵风把您刮来啦?”
“哦,我只是在洛阳一觉醒来,觉得天色甚好,所以决定来此吊吊嗓子。”
我左看右看,不知如何融入这台话剧,只好扔块石头对白马道:“小白,去把这根骨头给我叼回来。”
那猪冷冷地看我们一眼,又合上眼,只顾睡去。想来每天来此围观的人太多,他早已失去兴趣。
“到底有没有人开怪啊?”有人愤怒地喊。
“嘘……”有一道士道,“轻声,不要把BOSS吵醒。我们先站好位,按乾坤六十四卦理把他包围起来……”
人们包围了这只猪,而高翠兰还睡得很香甜。
巨大的猪再次睁开了眼,他预感到了什么,但是却没有动。
他不想吵醒身上的女孩。
有人扛来了沉重的铁弩,那弩须得四个人抬动,那弓弦是用许多根浸过药的鹿筋拧成,手指般粗,要用铁链、铰盘将它咯咯咯地拉开,挂在钩上。那几个大汉吃力地转动铰盘,肌肉上青筋暴出,那弩箭有两尺长,孩子手臂般粗,带了巨大的倒钩,系着铁链,铁链就拴在弩座上,弩座又用铁锤将钢钉钉住。这一箭的力量可以穿透铁甲砖墙,那倒钩一旦射入肉中,纵是海上巨鲸也无法挣脱。
他们又将毒药抹在箭头上,那药水如漆般稠,深青发亮,若是粘上皮肉,立时溃烂,遇血则凝为硬块。药味腥臭难闻,人们都远远地躲开。
而后更大的物件被抬了过来,那是巨型的捕兽夹。十六人方能抬动,精钢制成,每颗利齿有人头般大,闪着寒光。又要七八个大汉顶着,另七八个大汉拉扯方能支开,若是触发,力量能有千钧,可以粉碎顽石。
这样的铁弩与兽夹围着猪怪摆布。猪怪再次睁开了眼,他发现这次的阵势与众不同,开始不安地喷着怒气。人群也惊慌地退后。
猪怪发现高翠兰依然未醒,他在犹豫,怕自己站起来逃奔,会将女孩甩下身来。便只是转动头颅,怒视着周围的人群。他的腿划动着,扬起大片的沙土。
那道士像是个围猎组织者般,慢慢地抬起了手。
壮汉们也将手小心地按在了巨弩的机簧上。
我低下头,细细回忆,想不出这猪怪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只是不想被屠宰分解挂在集市上,他只是想保护那个孤独无伴的女孩。不过,反抗作为一头猪的宿命,本来就是最大的罪。
以上故事是我从一本叫《西游日记》的小说中整合出的一个故事,摘这个故事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想介绍这本书,只是“反抗作为一头猪的宿命,本来就是最大罪”就像突然被人用石头砸进了心里,心里一紧,然后痛苦随之而来。
我们身边总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他们总有着事情在奔波忙碌,好奇让我们探索,失败使我们恼怒,他们做错什么了嘛?我们做错了什么?其实谁也没有,宽容点,当我们看淡了我们看不惯的,你会发现,这世界其实还是挺温柔的。
如果你翻到这了,劝你不要翻下去了
法本由心生,还是从心灭。生灭尽由谁,请君自辨别。
上面说的不是心里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