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带还懵懂无知的小儿去他最喜欢的游乐场。那个游乐场去了好多次了,但他依然每次说要去都欣喜踊跃。虽然不善表达,但从那喜不自胜的笑眼里,看得出他那小小的大大神往。
在游乐场里,我看到一个“巨婴”,从动作和神情上看心智似乎只有一岁多,身高却有四五岁的样子,白白胖胖的。第一眼注意到她,她正躺在蹦床的中央,紧身裤包裹下,胯下隐约可见一大坨,我以为是大男孩子……好奇驱使下,我再细细探究,发现那胯下的一大坨是纸!尿!裤!兜了很大一包了。她躺在那里,啃着右手大拇指,任周围的小朋友蹦来跳去,享受着摇摇晃晃的感觉。
一会儿,守在旁边的她的什么婆婆怕她被踩,很吃力地把她搬出来。扶着她下了床,一站起来,好大一个娃娃!不,她分明就是个“巨婴”!
留着齐耳短发,走路摇摇晃晃,掌握不了平衡,动作很慢,眼神没有焦点地撒到前方,表情没有变化,胳膊的动作迟钝而不明所以……
她的婆婆很和气地笑着,吃力地把她连撑带抱大半天弄到滑梯上面,牵着她的手哧——滑下来。她受惊了,嘴里咦咦呜呜地发出低低的哭声,含含糊糊地伸出求抱的胳膊,似乎找不到婆婆在哪里,似乎不知道是否可以得到拥抱。她婆婆讪笑着抱了她:吓到了……她对着正在观察的我解释说。
我想回避她对我的回应,担心她看到我对这个大婴孩的好奇心,但我还是止不住地想往她那里看,想揣测她到底有几岁,想知道她是不是一个有问题的孩子……
如果没有在我家孩子身上曾经发生的一切。我也许不会留意到她,说不定还会暗暗取笑家长是怎么教的?那么大一个连路都走不稳,还穿纸尿裤!
可是,正因为,我曾经历的痛,所以我怜悯她,怜悯她婆婆,怜悯他们一家人。我收回自己想肆无忌惮窥探的目光。转而向我的孩子望去,他——
一岁半,会背《闵农》的时候,被查出来患有自闭症。医院,量表,针灸,哭声,焦虑,天塌下来的感觉……
而今,两年过去了,他还是不会说话,没有再进行任何的刻意训练,没有学习任何要由老师教导的课程。他背会了《沁园春雪》、《马说》、拼音、数字、12生肖……甚至《论语》,甚至还认了几个汉字。很多内容忘了又会了,有了新兴趣,过几天又不感兴趣了,经常情绪失控,喜欢大发脾气,还是和其他大多数孩子玩不到一起……
可是,比起那个游乐场的孩子,他真的好太多了。
他三下五除二,麻利地窜上滑梯,左右看看其他要滑的人。稍显着急地,似乎忍不住要催促他们赶紧往下滑的样子。他像小火箭一样簌地滑下去,又想从滑道直接往上爬,爬不上去又来一次。一会儿冲到小房子里,一会儿去坐秋千,一会儿用他充满涵义的小眼神示意我“过来呀”……
想想这个宁馨小人儿,当初是怎样搞得我们全家人鸡犬不宁、天昏地暗!虽然他现在确实好多了,但是,我心中暗暗的担忧似乎还是无法完全祛除:他到底有没有自闭症?他能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吗?他会被孩子排挤、欺负吗?他最终会流利地表达吗?交流障碍会让他抑郁吗……
这一个生命的来临,带来的伤痛何等之大!别说一个有问题的生命所带来的额外伤痛,就是正常的生命难道就不受伤吗?
今日,和孩子又去了社区的活动所,看到一群五六岁的小女孩学舞蹈:劈叉,高举腿,拉筋,倒立,头发散乱,骨瘦的肩膀接触着肮脏的地面,汗水湿透额发……时髦到带点流气的男舞蹈老师残酷地纠正她们稚嫩的身体动作,训斥声,嘲弄,大声的提醒,拍打,下压……
在那里,没有亲爱的小孩,没有宝贝,没有我的小心肝,只有“做成那样子你还有脸”“别让我看到你犯第二次”!
她们不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吗?是谁送她们来这伤害身体和心灵的人间地狱?!是谁为了谁的期待还是为了谁的明天,让她们饱尝生之苦?
你也许会说:今日吃得苦中苦,明日方为人上人!可我要说还记得辛弃疾的《病梅馆记》吗?以崎为美唤醒的是谁的怨恨和良知?还记得庄子《逍遥游》吗?谁又盛赞着因其无用乃成其大用?因为被修理被造就,所以美了,所以也病了。因为无造无才,所以存了活了。
好好活着,难道不是对你最亲爱的人的最美祝福吗?
为何来这世界的生命,那些最初的亲爱宝贝,如此多伤痛?生不是一件最美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