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人人苦赶的神韵,父亲是江湖挫练的温酒。
01
30年前,他23岁。
遇到我母亲的时候,他是穿着黑色大头皮鞋,带着一副无框棕色眼镜,走起路来都哼着小曲,时而《爱江山更爱美人》,时而《潇洒走一回》。
我母亲看到他,一张老实伪装的脸,一个暖心催动的笑,母亲的少女心瞬间窦开,迅速蔓延到他衬衣口袋,随后,被他桃唇吐的话融化。
“小姑娘,烂泥湖是这里去不?”学着方言腔调。
估摸着在仲夏,他带着我母亲私奔,这一次被抓了回来,我母亲被外公看管起来,他用生意挣的钱,再三找到外公表决心,外公连东西带人轰走了他。
虽然他结过婚,还有孩子,但是后面我逐步长大的过程中,证实了那次他在外公面前的誓言。
后来,他还是找到了外公外出的空隙,偷偷去给我母亲塞了一张纸条。
霞:我明日要去湘阴,做眼镜生意。归来娶你。辉
继后,离中秋还有半月,母亲不顾外公的反对,独身一人去找他。两人重逢,相约去了叔外公茅草街那里,次年,我出生了。
02
25年前,他28岁。
淘金热,本着眼镜生意赚的几个钱,他也凑出了条金沙船,母亲在镇上的服装店面也盘了,跟了他淘金,后来舅舅也一起去了,金没掏到什么,沙砾卖了不少钱。
好景不长,两年后一天的早上,他眼镜瞎了。积蓄一天一天从医院端口流走,他着急了,让母亲去把之前的服装店盘回来。他知道这病会拖垮母亲,留点根,母亲没有去。后来连那条金沙船也卖了,他的病情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那时正是腊月,外公从信仰的本地庙宇里,得到了治疗方法,本不相信迷信的他,勉强接受了开坛作法。这一次,他感觉到眼睛里透进了光线,但他始终不相信,是迷信让病情好转。可不,不到一周,本有的希望寂灭。
他的疑虑,是在第二次作法时,鬼神附身之人所证实的。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怪哉!
外公只好第二次请神。事后,还在大雪纷飞里穿扬,去收集“六眼”药方(六眼,即猪、羊、牛、狗、马、鸡)。这次,外公可能是看在外孙份上,去拼命找药方,说真的,那年代找马眼真是操碎了心。
年后,病情好转,他携母亲和弟弟回到老家,我被寄养外公家,可能也是印证老来那句话:“爹一满仔,嗲一长孙”吧。
我爸现在种的辣椒
03
20年前,他33岁。
不甘平庸,冬月,他终究还是决定南下打工。
那年腊月,一天傍晚,晚霞延长雪野的寒意,冷气腾空,禁锢着北风。母亲踏霞而来,进到屋子,柴火还没来得及剥落母亲身上的寒气,放下弟弟,转身离去。
用我弟弟口吻说:爸爸妈妈要去赚大钱。”
04
15年前,他38岁。
已经回家操守旧业,3年有余。
那年,农村种植掀起了大棚热。他那段时间,早上,端着《大棚技术》,上午,去到县城,寻谈种子,下午,跑到市里,契合大棚膜,夜里,登临邻舍,征求合作。
我们那山沟里,墨守成规成了癌,看不到技术的光辉。
中秋过后,由于资金的问题,他上姑姑那,借了一山楠竹,去他朋友那,背了几包水泥,在房子旁边,挖起了沙砾(就是像挖井一样,一直往地下挖,能挖出沙子,现在那个坑都还没有完全填好)。又跑到大棚实业基地,低价购了二手塑膜,家底全部买下辣椒种子。
就这样,他的大棚在家门口,腾地而起。
那一年腊月,正赶上了大寒,他照顾秧苗,好过对我们。每晚,他要蹲在大棚里面生火两小时,事后还要供上一晚木炭火,生怕一不小心冻死了他的心肝。每天看天气预报,感受当地天气变化,一有异动,晚上都要起来去给秧苗填张被子(在里面再盖张塑料膜)。(PS:其实烧火并没有什么用,大棚外面都没有被子保温,散热是很快的,那些辛苦都是徒劳,并且晚上,植物都是要吸收氧气的。)
事实,第三波寒流来的那晚,他的心肝死掉了90%,邻舍都嘲笑他,说是冻死了,他没有反驳,他不甘心,那段时间查了不少书籍,肯定了他的猜疑,熏死的。
次年,他卷土重来,成功了,那年卖出了他的第二春,左邻右舍红眼了,开始在第三年跟他一起干,现在我们村里满地大棚。
05
10年前,他43岁。
那年我高考,他可能真的老了,眼中多了份期待。
这年,我喝了不少学生奶粉、生命一号等系列产品,这都是他嘱咐母亲的结果。
暑假,在菜地,他身形跑了起来,是跑到菜地的另一头,继续操劳手中的活。这是刷新我和母亲三观的,因为他是村里出了名的不急。
后来母亲问他原因,他的回答是:“以后孩子们不需要催着要钱了,也就会没有挣钱的这股劲。”
只有我知道,他是在用尽全身的力量,想更快点挣到上大学的钱。
06
5年前,他48岁。
我毕业第二年,误入了歧途。他的期待一直没有变,一直相信我会回头。
就这事情,他在家里荒废了3个月的菜地,想把法拉我回头。
自从他蹭我上大学的机会,出过第二次省,第三次竟然是这样逼着他出了省,那是在腊月二十八晚上,他和姨父、弟来到了我的城市,绑了我回去。
事后,我仔细想了当时的情形,他不再是我以前心中的老爸。
见过龟裂的土地吗?见过煤矿工人吗?他的双手就是它们集合体,小腿排肠肌,覆盖着树根般的脉络。
又一年寒冬,我和弟回到家,他只说了句,“回来啦。”这样的平静,都是他年轻时躁动的果。
老爸和他的大棚辣椒
07
现在,他53岁。
端午前两天是他的生日,那天我打电话回家,问他,“今年有没有去赛龙舟?”
他淡淡的说,“爸爸老了,划不动了。”
我心颤了,心酸涌上鼻头。是的,老爸真的老了,而我还没有以儿子的名义,带他和母亲周游全国。
希望,我现在努力,还赶得上他的老。
老爸的江湖,又烈又温,是一口酒。时光静好,余生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