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文章前，先请抬头看一下大屏幕。

视频大概不到4分钟，如果你没这耐心，不妨让我帮你概括一下。

前几天，有家营销机构，在广州某个地铁出口放下一个箱子，里面装满500个一元硬币，箱子旁立一块告示牌：如你急需用钱，请自取，每人最多5元。

策划者的意图很明显，拿广州人做个实验，看看他们的人性到底是闪耀光芒，还是令人失望。他们架好摄像机，在不远处偷拍，记录过往行人的反应，当然，结果很欣慰。

绝大多数人都遵守约定，取硬币数不超过5个。有的人非但不拿，还投入自己的硬币。有的小孩子本来想拿，在父母的教育下，把硬币留给了更需要的人。

策划者被感动了，深情赞美人性的美好：

在烈日高温下，比天气更热的是人心。他们小小的举动，温暖了我们，也感动了这个城市。这些人性中温热、美好、淳朴的那一面，让广州这座城市变得更加友好有爱。

01

在社会日益冷漠的今天，如此长自己自豪感的事件自然引发广东人热议和认同，网上传开后，其他城市也不甘示弱。

各地营销号闻风而动，冒着这么热的天气，纷纷抱着一箱箱硬币，走上重庆、成都、南京、南昌、苏州、长沙、上海、武汉等地街头，同样拍下偷窥视频，同样得出振奋人心温暖人心的结论：

啊，人性多美好，善良必有回报！

按照网络追热点定律，在接下的一周内，这个人性实验还会在三四五六七八线城市相继进行下去，每个地方的营销号都会争先恐后向市民报告，俺们这嘎达人人都是活雷锋。然后当地人看了，一个个自豪得不要不要的，看看看看，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唯独俺们出淤泥而不染，为俺们xx人点赞！

然后呢，该闯红灯的继续闯红灯，该公交地铁抢座的继续抢座，该破坏共享单车的继续破坏，世界还是这么个世界，人性还是这么个人性，并没发生什么改变。

没错，你感觉到了我的嘲讽语气。

有必要说明的是，我嘲讽的不是视频中充满善意的具体的人，而是组织这场所谓人性实验的策划者，只要能吸引眼球，只要能带来流量，只要能挑逗大众情绪，什么大旗都敢扯，什么噱头都敢提，什么实验都敢做。

很多人的反应也是很有意思，谁声音大就听谁的，谁情绪饱满谁就有道理，自己的脑子舍不得用，锁进保险箱里。

于是，人家一吆喝再不学习就被时代淘汰了就马上付费订阅专栏日夜盼着财富自由，一嚷嚷逃离北上广就想撸起袖子提笔写辞职信，一感慨北京有2000万人假装在生活就嚎丧自己的日子过得暗无天日。

02

仅就硬币实验，我就想问一句，人性真的如此美好吗？真的如同视频中这么乐观吗？

如果多设置几个对照组，一组把一元硬币换成百元纸钞，一组不放在闹市街头而是僻静小巷，一组实验时间延长到一个月，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换个思路，我们不妨回想一下参与人数更多，分布范围更广、运行周期更长的共享单车吧，这可以说是全民大型人性实验了。

想必你对前段时间疯狂刷屏的《共享单车，一面国民照妖镜》那篇文章还有印象吧，文章里一张张真实的照片，是一辆辆拥有彩虹色纯真面孔的单车无言的控诉。

无辜的共享单车们被拆卸零件，被扔进河里，被乱扔乱放，被私藏家中，被涂抹掉开锁二维码，甚至座椅上被插上一根针……

第一家退出市场的悟空单车，在重庆投放了1200辆车子，最后找到的不到10%，创始人雷厚义无奈地表示，找不回的就当是做公益了。另一家北京3Vbike，因为大量单车被盗，上线仅仅4个月就经营不下去，宣布停运。

按理说，建国以后的妖精不能成精，可看了那篇同样挑逗大众情绪的文章，你会不会一边跺着脚痛心疾首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一边惊慌于自己生活的这座美好城市，竟然潜伏着如此众多人模人样的妖孽。

今年6月份，摩拜单车进入了英国市场。在我们的印象中，英国可是品位和修养的象征。男人都是绅士，女人都是淑女。可是才投放了3个城市，照样出现破坏车锁、私藏家中、扔进河里的行为。

你看，共享单车果然是照妖镜，照到哪里哪里亮。

如果对照来看，你会不会感到困惑？硬币实验中那些心存善念的好人都去哪儿了？难道真存在折叠空间，好人和坏人是分时区在城市生活的？到底人性是美好的，还是丑恶的？

如果从样本容量和分布范围来看，显然共享单车的遭遇更有说服力，这个世界简直糟透了。

03

再说一个更糟糕的人性实验。

1974年，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南斯拉夫行为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创作过一次行为艺术《节奏0》 。

她面向观众站在桌子前，桌子上放着枪、子弹、菜刀，鞭子等72种道具。现场观众可以使用任何一件物品，对她做任何想做的事。阿布拉莫维奇签了法律文件，对即将发生的任何状况负完全责任。

一开始，有人恶作剧般用口红在她脸上乱涂乱画，给她点烟。随后，观众变本加厉，割开她的衣服，用玫瑰枝条上的尖刺划破她的皮肤，用刀割开她的喉咙表皮模仿吸血鬼……无论观众如何摆布，她都不作任何反应。

直到有两个男人给手枪装上子弹，上了膛，塞到她手中，用她的手指扣着扳机指向自己的脖子，观众中才有人劝阻，实验中断。

在观众为所欲为的6个小时里，阿布拉莫维奇眼里满含泪水，内心充满恐惧，始终一动不动。实验结束后，她站起来，走向人群，人们担心遭到报复，四散逃跑。

但是，在人性阴暗丑陋的展现中，也有心存善念的人。在这过程中，一个女人走向前去，为她抹去脸上的泪痕。

阿布拉莫维奇说，这次经历让我发现，一旦你把决定权交给公众，离丧命也就不远了。

04

同样，面对任何问题，一旦你把思考交给情绪，把现代社会的运转交给道德，离丧命也就不远了。

坦率地说，你我都知道，人性相当复杂相当含混，既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但也没那么不堪。每个人都是善恶同体，无非在于环境刺激下有着不同的表现罢了。

不能一有问题发生，我们就呼吁道德，质疑人性，考验人性，人性本身就经不起质疑和考验，道德也只是用来自我要求。

在讲法律讲规则的社会，重重约束下，人们更愿意做良善之辈。而在只讲道德的社会里，人人都只能做受害者。

我更想说的是，我们不该总是被情绪操弄，一看到共享单车遭破坏就觉得人性糟糕，一看完硬币实验就赞美世事良善，一听到大爷碰瓷大妈打人就觉得老人变坏，一受到轻视就上街抵制麦当劳……

情绪很珍贵，用一次少一次，我们要爱护，用独立思考和健全心智去爱护。

别让自己的头脑沦落为别人的跑马场，更别让自己的情绪为虎作伥，成为驱赶马飞奔的鞭子。

题图来源：视频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