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会在什么时候拖延呢?或许是那个人在感觉上想要休息的时候。一个人的拖延并不会因为休息而终结,真正终结拖延的是越过deadline后的代价预期。换言之,结束拖延的是人对惩罚和失去的恐惧。
创造拖延的也是这部分。
拖延本质上是一个人试图掌控自主命运做出的抗拒反应。一件事该什么时候完成,每个人心理都有一个大概的时间预期,我把它叫“拖延临界时刻”,它不是现实意义上的,而是心理意义上的。
生活中我们经常有这样的体验,一件事如果没有在预期的时间里去做,焦虑感就会出现,哪怕离真正的结束时间还有很久。
只要在这个时刻前去做事情,人在体验上就是自由的,能灌注活力的。
而只要过了这个时刻,事情就会从自我掌控的领域中滑出,异化为一个试图对人有所征服的主体,它会变成一个带有权力意志的指令或任务,对人持续施压,而它所借助的力量,正是这个人自身放弃的权力——主动的意志。
所以很多人经常有一种体验,事情在第一时间做的时候,虽然因妨碍了享乐原则有些令人不爽,但很少有被迫的感觉。反而在事情开始启动的那一刻体验到一种提前行动的超我满足感,激发出一种正反馈循环带来的持续活力。
这是一种自体客体体验,因为它增益了人的心理功能和活力,实现了一种自我镜映的过程。
而事情拖的越久,就越难受,越不想做,因为这时候自我体验到的是一种被某种东西敦促和要求的不自由感,而抗争这种不自由的方式就是不去做。
在这种持续较量中,双方会不断升级对抗的筹码,越逼近deadline,事情赋予的惩罚预期就越清晰,直到无法对抗败下阵来——被迫行动做完那件事。
这有点像黑格尔所说的主奴辩证法(master-slave dialectic),人和要做的事情之间始终是一种主奴关系,当一个人用主动意志去做事时,事情就变成了臣服者的角色。而一旦失去这种意志,事情立刻反客为主,让主体感受到被胁迫的压力。
所以改变拖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掉入主奴辩证的陷阱,不让自己的力量变成拖延的力量,呵护好自己的主动意志。
对于你要做的任何事情,都要在拖延临界时刻时快要到来时立刻行动,哪怕只是做一部分,做个开头,只要有那个印记在,你在心理上就是安全的。
因为你已经提前踩了点,那是你为自己的主人身份划定的心理界限,它会被超我识别成一种积极的信号。但这个界限不是无限期的,最有效的保证,就是均匀的做出行动标记,只要你能平均间隔的去行动,哪怕每次只是做一小点,那种导致拖延的感觉——让你痛苦的被压迫感便会大大的延迟出现。
这是一个可调节的普遍原则,在一个心理病理的意义上,这种主奴关系被体现的更加鲜明。
对于一个内化了严厉客体的人来说,他可能会表现出两种情况。
一种情况是亢奋式的提前完成。我把它叫deadline前置,看似每次第一时间完成事情,但心理体验上依然是不自由的,是被惩罚预期所压迫的。提前行动就像是被奴隶主驱赶着,通过提前完成来获取自由。
另一种情况就是拖延到几乎无法行动,因为奴隶主的压迫,他一开始就选择最极端的反抗形式,因为行动意味着屈服,意味着失去自由。
但是真正行动起来后,这种不自由感又会消失,这就是主奴辩证的微妙之处,奴隶通过劳动直接创造价值,而主人此时却依赖着奴隶,在这个意义上,奴隶是自由的,而主人是不自由的。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我们不想做了事情,一旦做起来后,抗拒感就会消失一大半,因为我们再次变成了主人。
所以克服拖延一方面是我们把握提前量,将行动提前进行并均匀分布,让权力意志散布在整个时间轴上,让奴隶没有反叛和侵略的空间。
另一方面,我们要关注这种主奴结构本身。
从心理病理的角度来讲,让拖延根深蒂固的是主奴之间的权力差。
就像自卑和自大的关系,因为它们没有被整合在一个经验连续体中,它们以分裂的形式轮流成为主导,代价就是丧失一种良性体验的稳定性和连续性。
在这个意义上,自体心理学所说的中和区域(area of progressive neutralization)的概念,我认为有更高的泛指性。对于将各种对立体验都整合在自我连续统中的人来讲,拖延是不太可能出现的,因为主人和奴隶无法形成鲜明的权力差,从而致使这种心理摆荡出现。
这意味着在经验上,一个人不会轻易体验到权力意志的丧失,不会轻易感觉到被胁迫。在事实上,它有着更充分的弹性。
它在行动时是一种舒适的满足,在延后时是不含敌意的提醒。那股力量不会在跷跷板两头剧烈摇摆变成彼方绝对压迫的权力,而是会在一个更小的区间波动,成为稳定而持续的行动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