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鲁贤斌
关儿岔是个盛产灵异的地方。
很多年前,关儿岔的人们夜晚行走绝对不像现在的都市人一样随意的说走就走,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他们宁愿早早的吃完晚饭关闭门户吹灯睡觉。要是到了万不得已非出门不可的时候,出门的人会选择手里拿一把牛鞭(赶牛用的鞭子)或者背一杆土枪,再不行也会手里提一根棍子,后来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一些稍微家境好一点的人家里有了唯一的家用电器——手电筒,但这也是极少数的人家,他们会在出门的时候带上手电筒,拿这些东西的最主要目的就是给自己壮胆。相比土枪、木棍或者是后来才有的手电筒,人们更喜欢牛鞭,因为关儿岔人都认为牛鞭可以辟邪。
拿着上述提到的任意一件家什,人们就壮着胆子出门了,虽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怕什么。
关儿岔的夜晚是寂静无声的夜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抹黑走路的人除了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的声音和走路的脚步声之外,再没有一点声响,或者偶尔会有猫头鹰的叫声,但这只会让黑夜更加的可怕、凄凉,唯有走近村庄听到犬吠,才能给夜行的人心理上一丝的慰籍。
爷爷说,走夜路的时候要是感觉害怕或者老感觉后面有什么跟着你的时候,一定要镇静,不要跑、也不要回头看,可以使劲的朝上捋几把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头发可以摩擦出小火花的缘故。爷爷还说,男人在夜行时两个肩膀上是亮着两只肉眼无法看见的灯,只要回头,就可能会把等给吹灭了,灯灭了就有可能被鬼附身。一定要回头的时候,就直接转过身来。
爷爷曾经多次告诫我,夜行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在不确定是熟人的时候千万不能答应,因为一答应魂魄就有可能被鬼慑走。我记得长妈妈当年用同样的话告诫过年幼的鲁迅。
爷爷他们这辈人都有夜晚走路的经历,爷爷曾经就给我讲过他自己走夜路的亲身经历还有他的亲家将给他的他亲家的经历。
有一年,村里有人在半夜突然得了急病需要大夫,而大夫还在几十里以外的红耀公社,救人刻不容缓,爷爷带了手电提了耕地赶牛的鞭子急匆匆的去公社请大夫,那个晚上虽然没有月光,但爷爷路熟,因此他走的很快,从关儿岔去红耀公社要穿过一个叫“红耀土”的村子,这个村子旁边是一条很深的河沟,雨季的时候河沟有水,但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处于干涸状态,关儿岔人去公社一般为了走近道不会穿过红耀土的村庄,而是选择沿着河沟走下午再翻山,翻过山再走不远就到了公社的街道上。虽然沿着河沟走省时很多,但是即使是白天,人们宁愿多走路穿过村庄也不愿意单独走河沟的近道,或者是很多人结伴而行沿着河沟走,很少有人独自从河沟走过,因为河沟太荒凉,瘆的慌。
但是那个晚上情况紧急,爷爷为了早些接上大夫,就选择沿着河沟走近道了。刚刚走下去的时候和在上面的路上走没什么两样,天上有零零散散的星星,夜还是那样的黑夜,手电筒射出的光柱延伸向远方,爷爷走的很急,耳边似乎有风响。但是越走路约黑,爷爷明显的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东西裹了下来,人也明显的胸闷气短,路越来约黑,更要命的是手电筒在这个时候也越来约暗,起先还可以照亮脚下的路,但到最后手电筒竟然慢慢的灭了,爷爷第一反应不是手电筒没电了,因为他知道电池才是前两天新换的,他急忙摸索着打开电池仓把电池重装了一边,开关反复推了好几次,手电就是不亮。此时周边已经黑的都看不见下一步脚应该踩在那儿?伸手不见五指应该是最贴切的表达了,空气沉闷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爷爷从短暂的慌张中镇静下来,他蒙的想起提在手里的鞭子,他把鞭子摸索着拿顺手之后朝着四周漫步目标的抽打起来,一阵猛烈的抽打过后,周围慢慢的恢复了正常,空气也不再沉闷,人的呼吸也一下子顺畅了,手电也恢复了之前的光亮,夜还是那样的夜,四周依旧寂然无声,爷爷继续匆忙赶路到公社敲响了大夫的门。
大夫开门后问你这么晚怎么跑来了?此时爷爷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浸透了。爷爷说明了来意,因为经常见面的缘故,大夫跟爷爷并不陌生,急忙收拾起药箱跟着爷爷朝着关儿岔赶去。回去的路上因为两人结伴而行,一路很顺利,因为大夫及时赶到,才救回村人的一命。
晋代干宝撰写的《搜神记》里边讲过一个宋定伯捉鬼的故事,说是南阳人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并结伴而行,一路上通过与鬼的斗智最后迫使鬼便成了羊,宋定伯卖掉之后得钱离开了。
传说鲁迅刚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在他的故乡绍兴教书,晚上夜行走近道路过一篇坟地,突然,他发现不远处一座坟前立起一个白影,而且慢慢地高起来。鲁迅以为看花了眼,又仔细地朝那里看去,白影忽然又缩下去了,而且时而大,时而小。鲁迅是学医的,不相信有什么鬼魂,但眼前的怪影也不免使他有些紧张,心里扑扑地跳。他壮大胆子,继续朝前走。
离那个影子已经很近。再走几步就可以从旁边过去了。忽然白影移动起来,转来一座坟后缩了下去。鲁迅越发生疑了:看来这个“鬼”怕我,躲起来了。你越躲,我偏要看看。于是他大步赶过去。
“什么人!你在干什么!”说着,鲁迅飞起一脚,朝那个缩作一团的东西踢过去,只听“哎哟”一声,白影叫了起来,站起来逃走了,身上掉下来一块白布。原来这是个盗墓的。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夜行在坟地遇到装神弄鬼的盗墓贼,着实让人吃惊不小。
在关儿岔,也有人有过夜行遇鬼的经历。这个人是我表哥的爷爷,也就是我爷爷的亲家,老人家来我们家串门的时候把他的夜行经历讲给了我的爷爷,我爷爷又把这个故事讲给了我,今天我就把这个无法考证真实与否的故事讲给大家——我的读者们。
关儿岔地广人稀,人们住的都很分散,两个村庄之间隔着一座山或者一条干涸的河沟是再正常不过,住在罗家湾的表哥他爷爷和纪家湾就隔了一座山,从罗家湾到纪家湾如果不翻山走路的话,要经过一个叫小湾子的地方,当年的小湾子同样住着不多的几户人家。每次提起小湾子这个地方,爷爷总是皱着眉只摇头,他老说那是一个很怪气的地方,常常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因此待我自己能骑自行车去表哥家玩的时候,爷爷总是会告诫我早点回来,在小湾子不要停留。
在关儿岔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很多地名都是名不副实,比如说我经常提起的姚家湾、纪家湾、罗家湾等等,事实上这几个地方没有一户姓姚或者姓纪或者姓罗的人家。
表哥的爷爷晚归夜行,因为山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晚上不好走的缘故,他没选择从纪家湾翻山回家,而是沿着大路往回走,说是大路,其实在现在也就是一条勉勉强强能仅容一辆车通过的土路。表哥的爷爷沿着大路走到这个叫小湾子的怪气的地方的时候,他越走越感觉不对劲,天黑的可怕,空气也变得沉闷起来,在他的心里今晚要在这儿遭遇不测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走着走着,他迷路了。本来这是一条他从小到大走了无数次,熟悉的几乎可以知道路边都长了那些树那些草的地方,他竟然迷路了。在那个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甚至都不知道下一步跨出的脚该放到哪里,眼前似乎已经是无路可走的万丈深渊。夜静的可怕,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听着自己咕咚咕咚的心跳。
突然,远处出现了一点点幽蓝的光亮,表哥的爷爷心里有了一丝的欣慰,他觉得只要有光,就肯定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他循着光亮走了过去。走近才发现这光亮是来自一个打牌的桌子上,桌子的四周坐着几个看不清面容很陌生的人牌打得正起劲,表哥哥的爷爷凑了过去坐到了旁边,蓝光幽幽,映照着几张模糊而又陌生的脸,表哥的爷爷有点沉不住气了,他问你们是哪的亲戚,怎么坐在这儿打牌啊?但是没有人回答他。(亲戚:关儿岔人一般都会把不认识的陌生人以亲戚相称)他们自己只顾着洗牌、摸牌、出牌......表哥的爷爷就坐在旁边莫名其妙的看着这群莫名其妙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烟瘾上来了,就掏出烟锅摸索着装了一锅烟,当他准备点着咂几口过过烟瘾时才发现火镰忘带了(火镰:以前的关儿岔人都是用小块燧石和一把钢制的“火镰”击打取火),他看到了打牌桌子上幽蓝的灯光,当他把烟锅伸过去准备接火时,灯突然在这个时候灭了,他才发现身边除了有一些碎砖烂瓦之外,就根本什么人都没有,同时他也发现他已经不在小湾子了,刚才的蓝光已经把他引到了半山腰上。他就只好摸索着沿山路爬山回家。
此时周围依然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黑,他并不知道他平时熟悉的路在哪、家在哪。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他就这样迷迷糊糊、漫无目标的走着,翻过山走了半截之后,他并不知道脚下是很高的田埂,一步跨出去踩空了,他被狠狠的摔了下去。由于掉下去摔得太猛,身体撞地的声音惊动了家里养的一直大狗,狗听到响动疯狂的叫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张爷爷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就躺在村庄最顶头的田埂下面,周围不再是怕人的漆黑,天上还闪着点点星光,刚刚经历的一切恍若一场梦一样。他大声的喊了一声狗的名字,狗也听出了主人的声音,飞奔上来围在主人的身边摇着尾巴高兴的团团转,表哥的爷爷躺在那儿缓了好长时间,然后就带着狗回家去了。
这个故事更坚定了爷爷“夜晚没事不要乱出门”的说法,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恪守着爷爷的教导,晚上从不独自出门,因为听了太多夜行遇鬼的故事,一到夜晚从自家院子的厨房里到我和爷爷睡觉的房间这短短的不到二十米的距离我都怕的要命,每次晚上从厨房去爷爷的房间,我都觉得身边有无数的鬼怪跟着我或者无数只眼睛盯着我,我恨不得从厨房一步跨到爷爷的屋子里。每次夜晚当我从厨房跑出来快速跑过院子惊魂未定的站在爷爷面前时,爷爷总会嗔怒的说一句:“在自家的院子里你怕啥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的我不再害怕晚上走院子里从厨房到爷爷屋子里那段不足二十米的距离,但妹妹又重蹈了我的覆辙,她每次从厨房出来去找爷爷更加怕的要命,根本不敢从厨房的门里迈出一步。所以我每次就带着妹妹从厨房出来穿过院子去找爷爷。
再后来我长大了,科学知识让我明白了时间根本就没有鬼怪的存在,传说要么是自欺欺人或者自己吓自己,我甚至渴望能有一次独自在关儿岔走夜路的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我上高三的那年冬天,爸爸妈妈一大早就开着三轮车拉着喂肥的年猪去了屠宰场,直到半夜的十二点多还不见回来,爷爷早都睡了,我和妹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的等待着,等待真的是一件十分煎熬人的事情,与其在家煎熬,还不如沿着他们回来的路去找他们,我安顿好妹妹后出了门。那天晚上有淡淡的月光,月光照亮了村里的一切,对面阳山洼上的树影都清晰可见。我忘了跟爷爷年轻的时候出门一样手里提半截棍子或者一杆牛鞭,因为有月光的缘故我甚至都没带手电。为了抄近道,我出门后直接沿着门前的沟沿到了河沟,穿过河沟再爬上对面的土坡就上了公路,在河沟里路过那个乱世年间几十人丧生的地道时(之前有篇《川道里的“营子”》做过详细描述),我没感到害怕,爬上公路路过王家的祖坟时我也没觉得害怕,我焦急的向前走着,拖着一条月亮照出的长长的身影。
当我走到上垴上“野人”他们的那个村庄时,我听到远处传来了三轮车突突突的声音,从声音判断,我知道爸妈他们回来了。我没再朝前走,站在路边等他们。过了一阵,两束光柱刺破了淡淡的月光,爸爸发现了路边的我。这着实让他们吃惊不小,母亲同样嗔怒着责备:“大半夜的谁叫你出来乱跑?”回家的路上我才想起来,刚刚着急走路我都没想起爷爷讲给我的那么多夜行禁忌。
如今,生活在都市的我有时候因为饭局或者应酬,难免有很晚回家的时候,每次下公交车穿过小区前面的公园的时候,我总会想起爷爷讲过的夜行禁忌来,会想起夜行的男人肩头亮着的两盏人肉眼无法看见的灯,会想起夜行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感觉害怕时要镇静不要回头看,会想起在夜行紧张的时候朝上捋几把自己的头发......
尽管我每次很晚回家的时候从来没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或者感觉害怕的时候,但每次夜行回家,我总会习惯性的朝上捋几把自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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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贤斌,诗人、摄影人、视觉宁夏网签约摄影师。1991年出生于宁夏西海固地区一个叫关儿岔的农村,现居银川。曾用笔名笑鸿发表作品若干,2014年入围《江南时报》评选的中国诗歌地理宁夏诗人。摄影作品被区内外各大媒体采用,目前“公交车厢文化”系列纪实作品正在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