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彪列传（一）
班彪（3年～54年），字叔皮，扶风安陵县人。他的祖父叫做班况，在汉成帝时期担任越骑校尉，其父亲叫做班稚，在汉哀帝时期担任广平太守。
班彪生性稳重好古。他在二十多岁时，刘玄败亡，三辅地区大乱，当时的隗嚣在天水拥有部众，班彪就前往避难依附。隗嚣问班彪：“前者周朝灭亡，战国纷争，天下分裂，几世后才得以平定。是合纵连横的事情在今天再次发生呢，还是有人要承接天命兴起呢？请先生尝试着论述一下吧。”
班彪回答说：“周朝的废兴和汉朝截然不同。当年周朝分封五等爵位，各诸侯都执掌政权，本根衰微，枝叶强大，所以在其末年出现了天下纵横的事情，这是大势使然。汉朝承袭秦朝制度，改立郡县制，君主有专已的威权，大臣没有百世的权柄。到了汉成帝时期，才把权力转移到外戚手中，孝哀皇帝和孝平皇帝短命，国家三次继嗣断绝，所以王氏才专擅朝政，借机窃取了名号皇位。这些危机是从上面发起的，没有伤害到下层，所以王莽在篡位后，天下人无不仰天叹息。因此在仅仅十多年的时间里，就中外搔扰，远近一起发作，都假借汉朝名号，风起云合，他们全都自称为刘氏政权，大家不谋而合。当今雄杰带州连城的，都没有当年七国那样世代基业的资本，百姓讴歌吟唱的，都思念仰慕汉朝大德，这些事情已经非常清晰了。”
隗嚣说：“先生说周朝和汉朝的形势是对的。至于只看到愚昧的百姓因熟悉刘氏姓号的缘故，但说汉家会再复兴就错了。当年秦朝失掉政权，刘季起兵追逐，当时的人们哪里会知道有个汉朝呢？”
班彪一方面痛恨隗嚣的话，另一方面又感觉时局艰难，于是写成《王命论》，认为汉德继承帝尧，有灵命的符瑞，王者兴起不是靠欺诈达到的，而是上天感应。但隗嚣始终不醒悟，班彪就躲避到河西。河西大将军窦融任命班彪为从事，对他非常尊敬，以师友之道接待他。班彪于是为窦融谋划归附汉朝，率领西河部众抗拒隗嚣。
后来窦融被征召返回京师洛阳，刘秀问他：“前番所上的章奏，是谁参与撰写的？”窦融回答说：“都是臣的从事班彪所为。”刘秀平时就听说过班彪的才华，随后召他入宫相见，举荐担任司隶秀才，封为徐县县令，后因病免职。班彪后来多次回应三公的征辟命令，但都马上离开。
班彪才气很高，喜欢写作，专心研究史籍。汉武帝时期，司马迁写成《史记》，但从太初年以后的历史缺失没有收录，后来的很多好事者补缀续写，但大多都很粗鄙俗气，不能继续其书籍。班彪于是继续采集前史遗事，还穿插上一些异闻，写成后传几十篇，借机斟酌前史评论为政得失。其中的略论写道：
唐、虞三代，是《诗经》《尚书》中所涉及的，世代都有史官，以掌管典籍，各诸侯国也都有历史。所以《孟子》说：“楚国的《梼杌》，晋国的《乘》，鲁国的《春秋》，他们记载的历史都是一回事。”在鲁定公和鲁哀公之间，鲁国的君子左丘明收集当时的历史典籍，写成《左氏传》三十篇，又撰文说明其异同，号称为《国语》二十一篇。于是《乘》《梼杌》记载的事情逐步被人们遗忘，但《左氏传》《国语》得到人们的重视学习。另外，还有记录黄帝以来直到春秋时期的帝王公侯卿大夫的史籍，号称为《世本》，共计十五篇。
春秋之后七国纷争，秦国兼并各诸侯，于是有了《战国策》三十三篇。汉朝建立平定天下后，太中大夫陆贾记录当时的功劳，写成《楚汉春秋》九篇。汉武帝时期，太史令司马迁采集《左氏传》《国语》，删节《世本》《战国策》中的内容，根据楚、汉列国时的事情，上开始于黄帝，下结束于汉武帝元狩元年，写成本纪、世家、列传、书、表一百三十篇，其中有十篇缺失。司马迁所写的历史，从汉朝开国到汉武帝时期，这是其功绩。至于采集的经传，分散为百家之事，大多都很简略，不如原来的历史记载详细，这是追求为多闻广载，议论浅薄也不踏实。司马迁在论述经学时，崇尚崇黄老，看轻《五经》。他写的《货殖列传》，轻仁义而羞于贫穷；称颂游侠，贱守节而贵俗功：这都是其中的硬伤，违背大道，这是他因遭受腐刑，心理变化导致出现的错误。但司马迁善于论述事理，雄辩而不浮华，质朴而不粗野，文质相称，大概具备了良史之才。如果让司马迁依照《五经》中的礼法之言，遵循圣人的是非观念，差不多就完美无缺了。
百家的书籍仍然都有可取之处。像是《左氏传》《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太史公书》，让今天的人们了解古代，让后世的知道前世的事情，实在是广大圣人的耳目。司马迁替帝王作传称为本纪，公侯传国的称为世家，卿士中特别的人物就称为列传。他把项羽、陈胜写入本纪，把淮南王、衡山王降入列传，写的细致委婉，很有条理。司马迁的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达到广大渊博的境界。但仅凭借他一人的精力，内容复杂繁重，所以他的收纳删减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有些多余的语言，算不上整齐划一。如写的司马相如，列举其经历的郡县，写了其字，到萧何、曹参、陈平等人，乃至于董仲舒等同时代的人，却没有记录其字，有的只记录县而未记录具体州郡，大概是顾及不上吧。今后写历史，务必审慎审核其事，整齐文字，不再单列世家，只写纪、传就行了。书传中说：“写作历史要平易正直，这是《春秋》中的大义。”
班彪又被征辟到司徒玉况的府中任职。这时，皇太子的东宫刚刚开始修建，各诸侯王一起分封，但其官属还未具备，都缺少师保这个职位。班彪于是上书说：
孔子说：“性相近，习相远。”贾谊认为：“经常和善人居住，就不能不做善事，这就像生长在齐国的人，不能不说齐地的方言；经常和恶人居住，就不能不去做恶事，就像生长在楚地，就不能不说楚地方言一样。”所以圣人严格审慎自己的邻居，力戒受到恶人影响。当年的周成王在为孺子时，出宫由周公、召公、太史佚辅佐，入宫则有大颠、闳夭、南宫括、散宜生等人帮助，左右前后都没有违反礼仪的人，所以周成王继位后，天下旷然太平。这就是《春秋》中所说的“爱子教以义方，不让其接纳邪恶，那些骄奢淫逸的事情，都来自于接受的邪恶。”《诗经》中说：“留给子孙的好主意，就是安身敬天之道”，是说周武王把好的谋略留给了自己的子孙。
汉朝建立后，汉文帝派晁错用法术教导皇太子，贾谊用《诗经》《尚书》教导梁王。到了汉宣帝时期，也诏令刘向、王褒、萧望之、周堪等人，用文章儒学教导东宫以下人员，全部选择合适人选，以便成就大德之器。现在的皇太子诸君，虽然年轻时就在学习，修习礼乐，但傅相人员没有遇到贤才，官属大多缺失旧的典籍。应当广选名儒有威重明通政事的人员，担任太子太傅，东宫和各诸侯诸王国也要备齐官属。另外，按照旧的制度，太子要享受食邑汤沐十县，设置护卫人员，五天参加一次朝会，要坐在东厢，同时裁减膳食。在不是朝会的时间中，派仆、中允每天询问就行了，这是表明一举不动都不能随便，处处都要讲究恭敬。
书信奏报后，刘秀采纳下来。
班彪后来被司徒举荐廉洁担任望都县长，受到官吏百姓爱戴。54年，班彪在官位上去世，享年五十二岁。他著作的赋、论、书、记、奏事共计九篇。他两个儿子叫做班固和班超，班超单独有传记。
论曰：班彪身为博古通今的儒者和杰出人才，辗转于危难动乱之中，行为不逾越道义，言语不背离正轨，当官不急功近利，守志不背弃他人。他通过写文章来治理国家，守着清贫生活却没有闷闷不乐的神色。难道是他正值中兴之初，时运未济，所以不把贫贱作为羞耻呢？他坚守道义，恬静淡薄的志向是多么的坚定呀！
黄其军
作于2022年12月12日（古历壬寅年十一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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