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蕴藉深厚,有如窖藏的老酒,不揭开盖子是闻不到其芬芳的,一旦倾倒出来,便是那般的浓烈、绵长和清香。
今天要说的是养猪的故事,列位看官且掩住口鼻耐着性子听我慢慢叨叙,兴许你会有所发现有所收益。回忆是加了滤镜的,总会不自觉地美化了过去,所以你不必担心会太过悲情太多哀怨,以至影响心情。
集体经济时代,我还很小,爸爸妈妈都要出去挣工分,就把我交给爷爷带。爷爷负责生产队养猪,常把我带到养猪场。因为太小,唯一能记住的就是睡猪槽。爷爷一旦要开始忙乎了,我就被他安置在空的猪圈内,在猪槽里垫上些稻草,把我扔在里面睡觉。此事至今还是村里老人见我后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我的记忆已稀疏模糊,是乡亲们一直在不断帮我修复强化。
分田到户后,每家都开始养猪,这是经济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父亲倒是懵懂,母亲可是规划得清楚,养几头猪,养多大的猪,什么时候进栏,什么时候出栏,她都催促着父亲办。妈妈反复向我灌输着一种观念:家里的经济收入在猪栏里,我的学费在猪栏里,过年的生活改善在猪栏里,必须用心对待,好好喂猪。
也就是从五六岁开始,我便跟着母亲出去打猪草,用家乡话说叫寻猪菜。起初,觉得很新鲜,母亲教我认识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哪些味苦,哪些性凉,哪些有毒,哪些可以入药,哪些可以做菜,哪些可以喂猪,哪些可以喂鱼,哪些可以喂牛……放逐田野山头,俯身植物王国,与母亲温言软语的一起劳作,不失为童年最为温暖的一抹亮色。
待我长到十来岁时,母亲便开始让我独自挎着猪菜篮子出去打猪草了。此时,便觉打猪草亦是一项艰苦劳动,一枝一叶地寻觅割倒,一根一根地攒齐堆满,亦或是蹲得头晕眼花,双腿辛麻,亦或是被蛇虫吓得胆顫心惊,噤若寒蝉,亦或是不小心踩入泥潭,弄得狼狈不堪,更别说要寻满一篮子猪菜,少说也有四五十斤,走上几里地,只觉得双腿沉重如铅,身上毛汗骤出。这还算好,小小年纪哪有不贪玩的,出去半天,先是疯玩个够,待到惊觉已至餐时,才发现没寻到多少猪菜,硬着头皮回家等着父母数落,甚至是皮肉吃苦,遭受一顿惩戒。当时心想,养猪真是负担,害我受累。
铡猪草,也是一门功夫。爷爷最是擅长,铡得又细又匀,有如机器打出来的一样。母亲以速度见长,听着铡刀有序的节奏,亦是一种享受。不久,任务就传至我手上了,起先拿起铡刀,一筹莫展,或是握不紧杂乱的猪草,边铡边掉,或是左右手不协调,铡不利落。母亲跑过来指导一二,便由着我自己去悟了。事情已落实到我身上了,自然想着快点完成,渐渐由生至熟,我竟也能铡出美妙的音乐来,虽然被母亲批我铡得跟马草一样的,但我的速度确实很炫,路过的邻居无不慨然赞许,只是中间没有少手伤,左手被铡了好几回,最险的一次,把大拇指的指甲给铡劈了,再用点力,整个手指头都可能要一分为二了。
煮猪潲,是一项夹杂于早上各项家务中的活。起先是母亲纵横四海统筹兼顾给办了,后来就传至我手中了。天还未亮就被唤至灶前,母亲已生好火了,叫我一边读书,一边添火,我就是这样在烟熏火燎中完成早读的。烧火绝对是一门艺术,得有佛性,不可过急,而我则是太操之过急,要么就火热威猛,忘了翻锅,把猪潲煮糊了,要么就塞得过满,只见出烟不见出火,像是熏腊肉一般,然后趴着用吹火筒猛吹,满脸黢黑。母亲笑我有如唱戏弄成个大花脸,父亲则少不了训斥,骂我太不成器,连火都烧不好。
喂猪食,打扫猪圈,是我最怵的活。有一次爸妈都出去了,交待我喂猪食。过了十二点,我方才想起。平日都是十一点就喂食的,此时已过了它们的“饭点”,猪圈里早已开始抗议,喧闹不已。待我踉踉跄跄地提着猪潲赶到猪栏边,猪们有如猛虎扑食,把潲桶都给咬出一个豁子,差点就将我瘦削的胳膊给喀嘣一口。
打扫猪圈,以往都是父亲的活。待我上初中了,我也就要偶尔上阵了。跨进猪栏,心里便极不情愿。一是怕猪往身上蹭,二是猪粪气味太大,彼时厌烦嫌弃之心情,无以复加。昨日看到一句鸡汤语云:“没有在长夜里痛哭过的人,就没有资格谈人生。”我想,没有在猪圈里清扫过猪粪的人,就不知道人生除了繁重之下的辛苦,还有非常条件下的历练。
以上只是叨叙琐事,还没真正叙及故事。围绕养猪的故事有太多太多,有如坠入记忆之宝库,琳琅满目,丰盈迷眼,还得待我细细梳理,精拣一些慢慢道来。于是,列位看官要有耐心、愿意捧场的话,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