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巍峨的群山下交错着曲折的道路,从远处看山路上的人都化成了黑点,好像蚂蚁,一只,两只,三只……这许许多勤恳的蚂蚁犹如搬家般,蜂蛹向上爬着。
坐落在山间的一座山庄悬着一缕缕彩气,阳光正好洒落在黑漆屋顶上,和彩气盘织成绝好的锦缎颜色,蚂蚁们一个个走到门前,和门前的家丁作了揖,再进到里面。
两个青年男子迎面走了过来,来到门前,家丁还在招呼着其他的客人:“请问在下是从何处来,什么称号?”他一边问一边用笔记录。
“我们主人是魏国的贵客,就连大王都以礼相待。”一个壮汉指了指后面的车子,周围拥簇着不少壮实的护卫。
“可有凭证?”家丁不卑不亢地问道。
壮汉扭过头,只见车内递出一枚玉牌,光滑剔透,上面竟雕着火红的鸟纹图案。壮汉恭敬地接过了玉牌,给家丁展示。
这家丁也有些见识,一见便知不是俗物,心中惊了惊,但表面还是十分平静地说道:“这是魏国王室的宝物,果然是贵人,请进吧。”
那两个青年在侧边细细旁听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模样机警的青年拍了拍脑袋说道:“这里面是只有贵客才能进去的,小凡,我早说过了,我们仅仅就是鬼谷派的两个弟子而已,根本不够格进去的。”
说完便正要走,那家丁闻言立马拦住了两人,恭敬地说道:“两位是鬼谷派门人,能光临敝庄是无上的荣幸,只是早听闻鬼谷派闭门不收弟子了,两位可有……”
“小凡,给他看看吧。”青年得意地另一个使了个眼色,笑道。
“看什么?”另一个被唤作“小凡”的模样却有些呆,疑惑地问道。
“凭证啊!不会吧……你不要和我说没有吧,你师傅不给你个信物什么的就让你下山?”
“哈哈,小政,师傅就是让咱们下山来历练的,可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打着鬼谷的旗号。”
“啊。”小政一拍脑袋,十分沮丧地对家丁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们没有凭证,打扰了。”
“等等啊。”小凡却拉住了他,对家丁作了一揖,随后转过身,微闭双眼,全身似乎泛着一股凛冽之气。突然他出掌了,四周的空气凝固了一会儿,不远处的巨石刹时碎裂开,迸出一团沙石。
所有人都愣住了,根本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好!”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华丽锦缎的男子走了出来,手里不停地鼓着掌,但他的脸却用白面罩遮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家丁看见他时,立马低下头恭敬地说道:“主人!”
“嗯。”男子点了点头,走到了小凡面前说道,“年纪轻轻竟有这等内力,我没看错的话,小兄弟刚刚使出的是鬼谷易元八式中的易元乾坤掌吧。”
“是的,晚辈献丑了。”
“哦,我是这个山庄的主人——徐夫人,喜好收藏奇珍异宝,两位是?”男子问道。
“在下林凡,这是我的朋友赵政,我们都是从忘忧谷来的。”林凡听闻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徐夫人,忙恭敬地答道。
徐夫人点点头笑道:“两位是鬼谷门下高徒无疑了,请恕我家家丁怠慢了,两位里面请吧。”
林凡和赵政走进了门,才真正感叹到这里实乃仙气之地、世外之源。偌大的中庭虽然有来来往往的人,但却一点也不拥挤,奇形的雕石是随眼可见的装饰,深吸一口气,清新中还夹杂这一股醒神的药香味。
“怎么样?我跟你说过这儿是个好地方吧。”赵政得意洋洋地说道。
林凡也看得呆了,点点头道:“没想到现今战乱四起,还有如忘忧谷这样世外的地方。”
“徐夫人本人虽然不会武功,但是铸剑功夫了得,天下怕除了欧冶子与干将大师,没有人能够比肩了。”赵政口若悬河地说道,“不仅如此,徐夫人的经营能力也是极为强悍的,而今说富可敌国也不算夸张,很多人都看着眼馋,但都悍于徐夫人的威名和他门下的那些武功高强的门客,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小政,你说这么多,看上去你很崇拜他啊。”林凡不禁笑道。
“不,我只是羡慕他。”赵政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表情,“羡慕他能在群雄争霸中独善其身,逍遥自在,唉。”
这时一个婢女走了过来,冲两人行了一个礼道:“两位贵客,称呼我‘阿紫’就行,客房已经准备好了,请这边来。”
赵政和林凡相视了一眼,虽然都没有说话,但各自心照不宣,这里的婢女果然也和外面的有些不一样。
走着走着,赵政突然说道:“贵庄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啊?”前面的阿紫一愣,回过头问道,“客人指的是今日的宴会吗?”
“哦,不是,就是很奇怪为什么贵庄主人带着面罩。”赵政随口问道。
“啊,那个啊。”阿紫不禁笑道,“那是主人近日生了怪疾,面部不便见人。”
“是这样啊。”赵政点点头,却又似是无心地说道,“不过那面罩的颜色是有些容易让人误会。”
“怎么容易误会了?”林凡刚想问,阿紫却帮他先问出了口。
“没,我就是随口一说。”赵政冲她笑了笑,道,“阿紫姑娘继续带路吧。”
阿紫脸一红,便接着将两人带进了一间屋子,里面的装饰很是简雅,窗口不大,正对着外边一片竹林。
“不好意思,因为来客很多,所以没法给两位多余的房间了,所以……”
“没关系,我俩经常睡一起的,两个汉子也生不出来个娃娃。”赵政日常嬉笑道。
阿紫的脸颊上顿时又飞来一片霞云,说话也有些紧张:“那个……大约再过两个时辰,宴会就要开始了,到时阿紫再来通知你们,要有吩咐……就直接到外面唤下人就是,阿紫……先告退了。”说完,偷偷望了赵政一眼,逃似的离开了。
“你又吓到人家小姑娘了。”林凡坐在桌前,品着杯里的茶,笑道。
“小凡,这里很奇怪。”赵政却站在那,露出严肃的表情。
“怎么了?”林凡见他这样,不禁怔了一下,说道,“徐夫人不是每月中旬都会召开宴会吗?怎么奇怪了?”
“小凡,我们是来开眼界的对吗?”
“是啊,这是你说的,宴会期间客人都会拿出一件宝贝供大家品论欣赏,大家都可以出价购买,或是以物交换……这怎么了?”林凡奇怪地说。
“就是这样,我刚才注意观察过了,这个山庄的灯笼都是刚刚换上去的,还有每个客房的装饰,都是近期经过换新的。”
“是,然后呢?”林凡不禁问。
“不知道你注意没有,整个山庄里的人脸上都带着一点疲惫,还有一种哀伤之感。徐夫人脸上的那个面罩就更奇怪了……”
“你是指你前面说过的那个颜色吗?”林凡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白色……”
“山庄最近出了一件大事,极有可能是丧事。”赵政十分肯定地说道。
“可是……”林凡却犹疑了一下,说道,“如果真是丧事,那个徐夫人怎么还有心思举办宴会,整个山庄还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联想起整个山庄装饰的换新,他们想隐瞒些什么。”赵政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待会宴会的时候我看看还能发现些什么。”
“你心思缜密,这些我倒没有发现。”林凡点着头说道,“只是你一说我确实感觉到整个山庄的气氛有些压抑,虽然那些客人脸上都是喜庆之气,唉,我脑子笨,不想了,不想了。”
“你哪里是脑子笨,只是不肯动脑罢了。”赵政笑着道。
“我日日在忘忧谷和师傅还有小衣相处,哪里像你们这些成天勾心斗角,精打细算的。”
“你这用词……”赵政强忍着笑意摇了摇头,道,“罢了,不和你多说,多看看你就明白了,这世间,每个人要生存,都必须戴有一张面具。”
2.
山庄内开始升起一片载歌载舞的场面,林凡和赵政两人坐下后,才发现席间早已是嬉笑满满,徐夫人正襟危坐在台前,依旧戴着白面罩。再往下是之前的那个壮汉,此刻那玉牌被他恭敬地放在桌前。
徐夫人对身旁的家丁口语了一番,家丁立马会意,走到那壮汉侧旁恭敬地问道:“来自魏国的贵客还没有入席吗?”
“我家主人身体有恙,就有我持玉牌代替出席,不知贵庄主人是否介意。”壮汉说出的这一套文质彬彬的话总感觉有些怪异,让人忍俊不禁。
“既然身体有恙,那就有劳先生了。”家丁说完便退回到了徐夫人身边。
除了那壮汉,还有不少吸引人眼球的客人。
赵政指了指对面僵硬地坐在那儿的青衣女子,嘴里说道:“你看那个女子,眼神特别的警惕,看四周人的目光还带着一丝敌意。”
“确实是。”林凡点了点头道,“不过人家是一个女子,行走江湖自然要更加小心才是,警惕也是对的。”
“也确实……”赵政侧过脸,正好看见在席位后点灯的阿紫,忙冲她笑着挥了挥手。
阿紫侧眼一瞥,立马低下了头,看上去十分害羞,点完灯匆匆离去了。
“你又调戏人家姑娘了。”林凡在一旁笑道。
“这哪里是调戏,你放心好了,我眼里只有小衣一个人。”赵政却答道。
“啊?小政……”林凡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你说的……是真的吗?”
“哈哈,当然是开玩笑的啦。”赵政看林凡的样子有些好笑,拍了拍他的肩道,“林兄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放心好了,我是不会横刀夺爱的。”
“你……说什么呢……”林凡吞吞吐吐竟显得有些羞涩。
就在这时,歌姬们都突然停止了,纷纷退了下去,抬起头来才发现大家已经坐定,宴会准备开始了。
徐夫人站了起来,咳了两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勉强大家都能听清楚:“每月中旬敝庄都会召开一次宴会,目的也不为其他,鄙人很喜欢收集奇珍异宝,各位如若有天下奇宝,鄙人愿意重金相换。”
说到这里徐夫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么闲话不叙了,赏宝会现在开始吧。”
徐夫人坐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那个壮汉倒先坐不住了,一拍桌子道:“我先来。”说罢走到台前,举起手中的玉牌。
“好玉!”席下立马有人称赞起来。
“据说当年魏国发现了一块璞玉,十分巨大,无法雕琢。”徐夫人身旁的家丁走向前,缓缓说道,“但魏王依然各处寻求工匠日日雕琢,然而突然有一天,璞玉自己碎成了数块,魏王大喜,将这数块的璞玉分别赏给了对魏国有功的将领和贵族。”
“正是这样。”壮汉急忙点头应道,“我家主人得大王宠幸,也被赏赐了一块。”
“嗯,这玉也算价值连城了。”家丁点点头,便退了回去。
“没想到那块小小的玉还这么有来头。”底下的人议论纷纷。
可是徐夫人却一只手搭在台前,没有说话,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的兴趣。
“哈哈,你那玉再宝贵,可能比我赵国的和氏璧?”不管什么地方都不缺好事之徒,一听这话,那壮汉的脸上立马有些挂不住了。
“胡说,和氏璧明明是我们楚国的,不是你们赵国无耻抢过去的?”
“你……”
眼看场面要混乱了,徐夫人立马咳了两声,四周才安静下来。
“好,下一位吧。”徐夫人将目光放在了那个席间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子身上。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女子竟站了起来,走到台前,突然将手摸向腰间的剑,四周的气氛立马凝固了,所有人警觉地望着这个女子。
谁料她只是将剑从腰间取了下来,双手呈上,低头恭敬地说道:“这是越女观镇观之宝——越女剑!”
此言一出,席下所有人立马脸色都变了。
“越女观……”林凡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赵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林凡死去的母亲就是越女观的弟子,现今这三个字被提起无疑戳中了他的痛处。
“你……从何处得来的此剑……”徐夫人看上去好像也没有那么冷静。
“我是受越女新任观主之命,特来将此剑托予一个人。”女子的每一句话都在席下激起不小的石浪。
“你……要托予谁?”徐夫人问。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托着剑,转向了一个方向,一步步走到席下,将剑放在了桌前,便退开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林凡更是瞪大了眼睛,那把剑,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赵政不禁低声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林凡也在问自己。
然而周围人投来火辣辣的目光更是夹杂着各种情绪,就在这时,赵政站了起来,脸上带着邪邪的笑意,走到台前,说道:“接下来到我了吧。”
徐夫人愣了一下,还是再望了林凡一眼,转而问道:“哦,你有什么宝物吗?”
“这个嘛。”赵政从怀里掏出了一面铜镜,小心地擦了一下镜身,道,“这面镜子就是我要展现的宝物。”
“这是……”徐夫人望了一眼身边的家丁。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出这面铜镜的稀奇之处,但愈是这样,众人心里愈是好奇,很快就将之前那把宝剑的事抛在脑后了。
“这面铜镜名为‘介子镜’,不知诸位可否听过介子推。”赵政不紧不慢地说道。
“当然,那是晋国的名臣。”底下有人回答道。
“不错,当年文公重耳流落逃亡的时候,经常食不果腹,于是介子推割下腿上的肉与野菜一起煮给重耳吃,可见其忠贞。等到重耳当回了晋王的时候,却忘记赏赐那些陪他一起落难的臣子,其余的臣子都在主动邀功,但介子推却不屑如此,他认为重耳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他并没有怨言,只是不屑再呆在朝堂上,于是隐居绵山,可见其刚烈。”
赵政顿了一下,继续侃侃而谈:“后来有很多人为介子推愤不平,晋文公听闻后,也觉得是自己忘恩负义,于是亲自带着人马去绵山请介子推出来受封。可是绵山万里,介子推不肯出来,晋文公也寻他不见,这时底下人出了一个昏主意,放火烧山,将介子推逼出来。怎料火势越来越大,足足烧了三天,介子推依旧没有出来,刚烈的他和母亲抱在树下活活被烧死。”
底下人唏嘘一阵,林凡静坐在原地,他也听师傅说过这个故事。
“他的尸体下,有一面铜镜,还有一片衣襟,上面写着:‘望君常自省,鉴镜倍清明。’那镜,就是‘介子镜’。”赵政说完,环视了一眼四周,众人安静得出奇,他不禁露出一个笑容,高声道,“徐夫人一直是晚辈仰慕的对象,而今得见风采,晚辈就将此镜赠予前辈。”
说完,他端着镜子走到了徐夫人近前,低头奉上了手中的铜镜。
“这……如此贵重的礼物,请恕……”
怎料徐夫人还未说完,赵政便将镜子放在了他的台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便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徐夫人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地笑道:“罢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这份贵重的礼物了,不过报之以桃,王进,待会带着这位小兄弟去我库里挑一件宝物,不怕有多贵重,只求能回馈到这份心意。”
“是。”身旁叫“王进”的家丁应了一声。
周围人立马投来羡慕的目光,能去徐夫人的宝库里挑一件宝物,这是要走多大的狗屎运!就用那么一面不知真假无法鉴定的铜镜?
下面的人还没议论多久,又有一个人走了上去。
“不知阁下是?”徐夫人问道。
“在下姓韩,名非,要献一把宝剑。”
“哦?韩先生,那是什么宝剑呢?”徐夫人突然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
“那把剑已被在下藏在了贵庄内,有缘者拾得便当是在下赠予的。”韩非说完便笑着走出了山庄,洒然离去了。
“韩先生,真乃奇人!有这样洒脱的行径。”徐夫人忍不住赞叹,随后站了起来,高声道,“好了,今天的赏宝会就到这里吧,天色也晚了,诸位贵客好好歇息。”说完便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去了。
众人还一脸未尽心的样子,但也没法,只得悻悻而去。
那个叫“王进”的家丁走到赵政面前,笑了笑道:“小兄弟这边请吧。”
赵政回过头对林凡笑道:“小凡,你先回去看看你的那把宝剑吧。”他指的自然是那把越女剑,林凡对此至今还是一头雾水。
林凡点了点头,便往自己的客房方向而去。
回到房中,林凡将剑放在桌上,一直盯着,眉头紧锁,刚才其余人的目光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分明带着一丝嫉妒,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林凡还真怕无缘无故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打算等赵政回来后,再去找那个女子问个清楚。
可是左等右等,转眼间一两个时辰过去了,外面天已经很黑了,赵政还没有回来。林凡实在忍不住了,将剑藏好,便出了门。
他正好看见阿紫在不远处,忙过去唤了一声:“阿紫。”
“你知道……嗯……就是那个和我一起的那个男子,他在哪儿吗?”林凡问。
“哦,刚才我看见他了,他往那个方向去了。”阿紫指着一边道。
林凡向前走了一段,回头刚想再问,可是转眼间阿紫就不见了,天色模糊得看不清远处的景物,只能看见近处的回廊,和一盏盏灯笼。
不知转了多久,整个山庄还真是大,夜晚一阵阵的凉风在这夏至格外的凉爽。
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那个赠他剑的女子,正要上前,另一边却又走过来了一个人。林凡不禁愣住了,那不是徐夫人吗,那两人靠的很近,不知在说什么。
偷听不是君子的行径,林凡深知此刻自己不便在此,于是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走着走着,不久,前方响起一阵嘈杂声,出现的人越来越多,都跑向前面的方向,好像发生了什么。
林凡赶到的时候不禁呆住了,回廊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正是那个壮汉,胸上刻着一刀口子,不停地迸出鲜血,染红了周围的一切。同样躺在血泊中的,还有一个男子,紧闭着双眼,没有什么外伤,应该只是晕过去了。只是林凡没想到,一直没有回来他一直在找的小政,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