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尔
如果用一种食物来形容儿时的节日,大概就像文火熬粥,柴火馄饨,心急是享受不了的。
当栀子花开的时候,端午也就近了。
照例,端午一大早我要到外婆家去摘芦苇叶回来包粽子。
我家和外婆家隔着一条长长的田埂,槐花刚谢,野蔷薇正开得茂盛。我用狗尾草编了个花篮,在里面插了些野蔷薇,又美又香,等会儿可以送给外婆。
乌紫的桑葚压弯了枝头,脚一垫就摘到了,尝一口,真甜!
小麦田里的无名小紫花开得一串串的,好像鞭炮,我就叫它“鞭炮花”。摘一串,圈一圈,一个紫色的花环就戴在头上了。
王阿婆家的大黄“汪汪汪……”地叫着,在提醒我再不走,就要到中午啦。
还没到外婆家,就看到门前那棵百年栀子花开得热热闹闹,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外婆家的旁边有一大片芦苇,长得高大壮实,叶片宽大厚实,是粽叶的不二选择。
来得早,挑选余地就很大。
舅妈简单告诉我选粽叶的标准,然后给了我一把剪刀,就开始分头行动,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篮。
我要乘着刚摘下来的叶子新鲜,赶紧送回家泡在水里,这样粽叶就能保持新鲜和碧绿的色彩。
我刚要走,外婆递给我一个小篮子。
里面是刚摘的栀子花,用湿布盖着,还有菖蒲和艾草。
要不是外婆早已准备好,我差点就完不成任务了,这可是出门前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端午必备的物资。
我一路小跑,把粽叶送回家。
妈妈找了根红绳子把菖蒲和艾草扎成一束挂在门头上,转身把粽叶放进早已放满水的大圆盆里。
我开始走家串户分发带回来的栀子花,李奶奶3朵、张大妈2朵、红霞姐4朵……。
奶奶挑了几朵栀子花别在蚊帐上,清香入梦。
一阵嬉闹声,是姨妈、婶婶还有其他来帮忙的邻居们开始在院子里包粽子了。
我在一旁看着,只见粽叶在她们手上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一个个翠绿饱满的粽子就好了。
我也跃跃欲试,照葫芦画瓢地包起来,还没等扎上线米就快漏光了。
包粽子太难了,我丢下个歪瓜裂枣的半成品,跑走了,身后是一串笑声。
爷爷原来是国营饭店的大厨,现在正在厨房张罗着煮粽子。这个是烧柴火的炉灶,要煮上好一会儿粽子才能熟呢。
在这空当,爷爷拿了五色丝线给我编鸭蛋网。我在旁边看着,感叹爷爷手真巧。
我让爷爷教我,爷爷说你的脑子是留着学文化的,这个鸭蛋网只要我活着就年年给你做。
不知咋地,鼻子一酸。
爷爷做好后,挑了一个碧青色的鸭蛋放在网兜里,往我脖子上一挂。我一蹦三跳地出门去向小伙伴们炫耀了。
逛了一圈回来,已经闻到粽子的清香了,清甜清甜的。
我迫不及待地去掀锅盖,奶奶一把按住了,笑说:“早呢,再等等。饭锅上给你蒸了蚕豆串,去吃吧”。
奶奶一大早买了蚕豆,又精挑细选出个头差不多大的,用棉线穿成一串,好像蚕豆项链。
我拿出蚕豆串,使劲用嘴吹,还有点温热的时候挂在脖子上,想吃的时候拽一颗下来。
把上面一半壳剥掉,用手一挤,蚕豆就进嘴了,面面的。
剩下的那半边壳套在手上,做个护甲套,也很有意思,远远看着像翠玉指甲。
眼看着蚕豆只剩下一半了,奶奶急忙叫我别吃了,说待会吃不下饭了。
中午开饭了,端午的饭可能是所有季节中最让我有食欲的。
但看这颜色:碧绿的清水煮豌豆,嫩黄的黄花菜配着鲜红的西红柿,紫红色的苋菜、天青色的鸭蛋、棕色的鳝段……都是最应季的菜。
长大后才知道中国的美食为什么在强调色香味俱全里,色要放在第一位。
等我午觉醒来,桌上已经放着煮好的粽子,先深吸一口香气,再剥开粽叶。
哇,是我爱吃的白米粽(没有任何馅),用筷子插起来,蘸一点碟子里的白糖。
嘎吱嘎吱,又甜又糯,嘴巴都快分不开了。
吃完了喝一口凉好的煮粽子的水,带着粽叶的清香,喝到嘴里甜丝丝的,真是胜过一切饮料。
傍晚时分,我在梧桐树下看着院子里的凤仙花快要打朵了,想着再过段时间又可以染红指甲了。
池塘里已经有一声半声的蛙声,是不是不久就可以吃着西瓜睡竹床了。
日子可真有盼头啊。
离开家乡20年了,吃过无数的粽子,却再也没尝过刚出锅的第一口。
爷爷过世后,我也没有再收到过鸭蛋网。
曾以孩子的名义向老爸索要,老爸精心编制送给儿子,小家伙却不感兴趣,老爸也索然无趣。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是我想要。
我跟老妈说,怎么现在的菜吃着都没有小时候的味道了,老妈说我挑剔。
我不是挑剔,我只是留恋那段时光。
明知寻不回,却不愿死心的失落。
家乡的变化日新月异,“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家乡最终化成了一颗味蕾,才下舌头,却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