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清晨是一幅人间少有的美卷,露水晶莹,阳光微凉。
张云雷在一阵小鸟的鸣叫中睁开眸子,微微低头,看见了身后杨九郎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不免失笑,却又泛着欢悦,这个带着些粘人的假狸奴,只有他看得见,旁人见的,皆是狠厉漠然的。
“雷雷~”身后人似乎觉着怀里的宝贝醒了,半哑着嗓子低声叫着。
“嗯?”张云雷转个身,与睡眼朦胧的杨九郎面对面。
“你说我就一个彩礼够不够娶你回家啊?”杨九郎半梦半醒,却始终惦念着张云雷能不能与他一辈子。
“……九郎,我们不成亲行不行?”张云雷突然沉默,片刻开口,却是压不下的难过
“为什么?!”杨九郎瞬间清醒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人。
“总之,我们还是夫妻,只是,不挂名而已。”张云雷语气里是掩不下的慌乱。
“为什么?你嫌我是个凡人变化,不信我可与你生生世世?还是,你终究是恨了我。”杨九郎眼中满是失望和自责痛苦。
“不是不是,我爱你,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只是,害怕。”张云雷慌了,伸出手臂抱住准备抽身的杨九郎。
“你怕什么?我为你愿受百年锥刑,你可知我那百年如何捱过,那锥是滚烫的,日日要锥穿我周身所有骨头,日复一日,所有受刑的都在嘶吼,唯我不曾喊疼,因为我知道,你也在等我,我还要与你生生世世,我捱过的每一天都是为了离你更近,可我归来不足一年,你却与我说你不想嫁了我,张云雷,你的报复,当真心狠。”杨九郎眼里是近乎卑微的眷恋还有绝望,但他却不去挣脱张云雷的手臂,他想再抱抱,不然,可能再也抱不到了。
“九……”“小公子,主母请您与杨公子宗祠一见。”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甜得发腻的女儿音,打断了张云雷的话。
“知道了。”张云雷冷声回应,再次面向杨九郎,直视着杨九郎眼中的爱恋,二人相视不语,片刻,杨九郎微微垂首,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再次抬头,勾唇笑笑,在张云雷的额头落下深深的吻“走吧,不然母亲该说我不识礼数了。”杨九郎起先下榻,一个抬手,那屏障上的黑底银云花的锦袍便穿在了身上,又是抬手,将张云雷的锦袍拿在手中递给了斜坐榻上的张云雷。
“九郎……你信我。”张云雷接过锦袍顿了顿又抬头看着杨九郎,是叫人心安的温声安抚。
“你,我再不怀疑。”杨九郎笑了,他仿佛已经了然。
……
“杨九郎,你昨日踏碎那狼头儿的脑袋与老妇说那是彩礼,今日可还算数?”主母站在宗祠门前看着那牵着张云雷不放手的杨九郎。
“母亲!”“算数。”杨九郎握紧了张云雷的手,坦然回答。
“好,那便先来祭过先祖,再与你言谈他事。但也说好,祭过了,便是半个我婿,你想逃,那就死。”主母瞟过急切的张云雷,冷然看着杨九郎。
“除非死,我不走。”杨九郎看了看身边的人,淡淡开口。
“嗯。”主母推开宗祠大门,抬步走进。
“我狸奴族是被世人慌惧嫌厌的一脉,他们说我狸奴皆为无情无义之派,爱人者,多而不一,被爱者,理所当然不曾回报。”主母摸着腰间的永生纹,苦笑一声“当然,也是因为老身当年的杀孽。因此,三界有令,狸奴族人与人相爱,超期一年不曾成亲,便是有意欺骗,是要遭了天谴。而我狸奴族若要成婚,不单单要叩过宗祠见祖宗,还要登上那判情崖,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阶,你们要一步一叩首,去寻那贪神,下上一道锁心枷,一方变心,那便同死,先且不说能不能同生共死,那锁心枷锁心之时剧痛万分,有如抽骨剥肉,不知多少妖仙死在了那种锁的过程。你,可挨得?”主母看向了杨九郎。
“母亲……”“晚辈自然挨得,却有疑问。”杨九郎再次将就要说话的张云雷扯进怀里。
“问。”
“那锁心之痛,可否全部易于一方承受。”杨九郎紧握这张云雷的手,只觉得那纤纤素手满是冷汗。
“此事……从未有人人问过……”主母愣住。
“那我便自己去找那个贪神问。”杨九郎单手结印,一阵华光消散,二人消失原地,转至判情崖下。
“九郎!”张云雷扯住疾走的杨九郎。
“那贪神骗了我一次,我便要他帮我不叫你疼。”杨九郎回头,笑得骄傲。
“杨九郎!哪个想的是这个!你已然受过锥刑,我不想你再有一分痛楚!你我二人皆是狸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九郎,我们回去吧。”张云雷摸着杨九郎脖颈间一道因果罗刹府的罚纹,满是心疼。
“雷雷,我不怕,我想和你成亲,我不曾求你什么,唯这一次,好不好?”杨九郎将张云雷紧紧收进怀里。
“好。”张云雷松下紧绷一路的身子,双臂环上了杨九郎的腰。
片刻,二人从这互相安慰的拥抱中撤离,十指相扣跪在天阶上,慢慢低下头,磕在了天阶上。
山脚空荡,这声叩首的闷响,倒像是无声的誓言。
……
从朝阳渐亮到夕阳西沉,从夜深露重,再到日出东方,整整九天,这面前的,是最后一阶,二人相视浅笑,抬手擦去对方脸上的血渍和汗珠,握紧了一路相扣的手,偏过头,再次弯腰,轻轻叩在阶上,虔诚,坚定。
“汝等久不至,吾已久侯多时,所幸,不曾失望。”贪神浑厚庄严的声音在二人身边响起,言语里尽是欣慰和祝福。
杨九郎扶了张云雷起身,直面贪神,“要上锁心枷对否?”
“嗯?好生无礼的娃子,便是这般与自己的牵线月老言语的?”贪神满脸的不悦。
“大人莫怪。”张云雷哑然失笑,上前见了礼。
“这还差不多。”贪神撇嘴,故作大方甩了甩袖子,却是突然发狠一掌将张云雷打下了已然消散了天阶的判情崖。
“雷雷!”杨九郎转身追随跳下,重力作用下总是抱不住先行下落的张云雷,心中愤怒慌急,强行冲开体内被神力压制的妖力,口中念起了晦涩的法句,法句结束,一道紫光闪过,那半空中出现了两个杨九郎,其中一个一掌劈在另一分身上,借着这力道,杨九郎总算是赶上了张云雷,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地面,将张云雷牢牢抱在怀中。
“杨九郎!”张云雷在杨九郎怀中挣扎,又是害怕又是愤怒,他认出了那术法,那是“替身”!一替,强于本身百倍,二替,弱于本身千倍,术法出,先损三成修为,术法收便只余下一成。这是逆天叛道的妖术,天道,是要遣罚的。况且他方才指示一替劈打二替追赶自己,怕是连一成也保不下了。更不要说去抗那遣罚。
“莫动,我没事。”杨九郎吞下喉间涌起的血腥,在张云雷耳边沉声开口,是温柔的安抚。
“杨九郎,你给我撑住,你还要娶我呢!”张云雷抱住杨九郎,看着已经出现在视线里的地面,有些颤抖。
“嗯。”杨九郎低声应着,将张云雷抱得更紧。
就在那脊背距离地面还有一尺的距离时,一团洁白的云出现在身下,稳稳的接住了二人。
杨九郎了然,在查探了张云雷无碍后死死盯着那云端的庄严身影。
“好了,吾用此法免去汝等三柱香的天雷情劫,不与吾言谢便罢,这是意欲如何?”贪神看着杨九郎那杀人的眼神竟然有些心虚,这让他不高兴了。
“哼。”杨九郎偏头,我只问你,能不能将那锁心痛楚悉数移嫁我身,别的,我不关心。”杨九郎悄悄抹去溢出嘴角的腥红。
“吾不愿意。”贪神挑眉,双手开始结印。
“你!”杨九郎简直要气死了。
“九郎,我想与你同甘共苦,死生不去。”张云雷握住了杨九郎的拳头,温声开口。
“我怕你疼。”杨九郎听着张云雷说话,瞬间温柔成了小狸奴孩子样。
“吾真是受够了,去去去,没事儿了,汝等快走。”贪神将双手引文打进了二人眉心,转身消失。
“哎?”杨九郎愣在原地,“他……那我们还怎么成亲啊!”杨九郎急得眼圈泛红。
“噗哧!傻子,你看看我的眉心。”张云雷看见杨九郎眉间渐渐浮现的流云纹心中欢喜,又见杨九郎急得冒汗心中好笑。
“哎?好看,我的雷雷更好看了。”杨九郎看着张云雷眉间火红的流云纹出神。情不自禁在那纹上落下吻痕。
“汝二人真是叫人讨厌,快些下去,还吾清净!”那贪神的言语从云层间传来,不待二人反应便被一阵风送到了山下。
二人相视而笑,满是骄傲的爱恋,让那空荡的判情崖多了些温暖的爱意。
“雷雷,你说为什么我们这般容易就完成了锁心呢?母亲不是说极疼么?”杨九郎与张云雷趁着夕阳一路走着。偏过头又看见张云雷眉心的红纹满心疑惑。
“不知道,可能,我们把该受的都受过了吧,后面怎么也该一马平川了。”张云雷轻轻摇头,唇边的弧度勾着醉人的温柔。
“那倒是。嘿嘿,角儿,我想听你唱戏了。”杨九郎摇了摇头,满是骄傲。
“你不是说戏子无情么,唱什么?”张云雷突然又想翻旧账逗逗这个带着天真的男孩。
“谁言戏子无情,此句多薄意,他们自己得不了好的,便要诋毁了别的,再说,你无情又如何,我一直是有意的。”杨九郎知道张云雷逗他,一把将张云雷带进怀里,圈在臂弯下。
“哼,油嘴滑舌。”张云雷红了耳朵尖儿,“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余生万世缘今朝……”张云雷改了唱词,满是幸福……
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定格了一幅温柔的画卷。
流云纹……
风吹云不散,长久郎相伴。
……
“大人,您不但修复了杨九郎周身的修为,还撤去了上锁心枷的折磨,这般帮他们,是不是坏了规矩?”贪神坐在一边喝茶身旁小童不解提问。
“规矩为吾所定,无碍。况且,他二人的锁心枷来的容易么?汝不明白,自是不懂,他们不过是把该受的,都在之前捱过了,往后,自然该要一马平川。”贪神挥挥手示意小童出去,见门慢慢关上,贪神那严肃的脸面换上了一幅气呼呼的样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不起啊?有人疼了不起啊,真是,真是,气煞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