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南方小城,倾盆大雨已经隐匿了踪迹,但绵绵的小雨却仍然不时的播撒下来,种下的,是人们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季烦闷。再在这晦暗的画面上锦上添花,描上上几笔重重的雾霾吧:于是黑黢黢的大气里氧气通行不畅,PM2.5却兀自开辟了一条绿色通道,在人们狭窄的肺部里横行霸道;马路上轰轰隆隆的车流,模糊得颇像莫奈笔下的印象画;松树把手绝望地伸向天空,像是在寻求救援;只有有从几户人家飘出的饭菜香味,算是一处最令人温暖的,可予人美好想象的风景了。
薰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半路,任性的雨又砸了下来,“天啊,我忘了带伞!”薰拉开书包,惊呼。回头看,身边并没有熟人,又不好意思找人一起共个伞。薰懊丧地跺跺脚,这下课的人流高峰期,街道水泄不通,连跑回去的机会都很渺茫啊。薰只好用力吸口吸气,绷着脸,在这沙丁鱼罐头里,从一把伞的边缘穿越到另一把伞的边缘。每次分流的雨水都会以百分之百的命中率灌入薰的颈部,亲吻她瘦削的脊背,额前的细碎刘海都被雨水打得服服帖帖趴在额上,两只香蕉辫也分流成了一丝丝,那样子一定很难看吧。要命的是脚上的卡其色布鞋也闹起了洪灾,走起路来一步一个“吧唧”的节奏,可怜的脚趾头全被淹得要窒息了。薰看了看天,只是一声叹气。
好容易挤出人群来到街上,刚站稳呢,就有一辆汽车经过,“哗啦啦啦”一大片水花飞起,很好看的样子。然而,结果却是薰的纯白针织开衫全成了浑水的颜色,就连里面穿的娃娃领衬衫也未能幸免,还有身上的亮蓝色牛仔裤,也浑浊得不像样了。
薰鼻子一酸,这一刻,情绪就要降落,眼泪就要降落。
薰今年才上大一,当时满怀着憧憬进入大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多不如意的事,像上次手机就在街上被偷啦,上上次自己搭错车迷路啦,上上上次好端端地走路就被大伯的自行车撞了还被骂走路不长眼啦,上上上上次……
一下子,所有的心酸事瞬间重演,冲击着薰细弱的神经,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再去劝说自己要坚强,劝说自己习惯就好。眼泪,还是冲破理智的重围,重重地辗过薰的脸庞,冰冷的雨,灼热的泪,薰一时也分不清,只觉得脸上的冰火两重天,也是一种长久压抑的解脱。
淋回去算了。薰流着泪想。然而,不经意抬头,顶上竟然开出了一朵黑色的伞。薰不敢置信地转头,是一个高自己大半个头的陌生男生,长着一张阳光而温暖的脸庞。奇怪的是他却不看着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然而,他手里的伞却一大半地偏向了薰的这边。薰不由感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脸庞发烫,喉咙里像塞了棉花,口张了半天,竟一句话也没有。
雨越下越大,走着,伞下的两人就这样静默地走着,没有任何言语与眼神的交流,然而这种步调一致的默契,就像是相识十年的老友,又像是……彼此关心的情侣。薰这样想着,不禁低下了头,自己在乱想什么?或许,是想起了父亲了吧!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她甚至从来都没有父亲的概念。然而在这温暖的伞下,自己是体味到父亲一样的安全感了吗?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心里泛过了一丝波澜,轻轻地,悄悄地,倏忽即逝。
宿舍很快就到了,薰虽然已淋得透湿,但此刻居然希望时钟瘫痪,停止摆动,居然希望这条路长得没有尽头,希望这样一直走下去,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了。终于,“我到了哦,那个……那个,谢谢你啊。”薰几乎是鼓起了平生的勇气,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男生终于回过头来,但仍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像还那温柔而倔强的嘴边还挂上了那么一抹明朗的微笑,薰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只知道自己竟然顿住了,刹那间,雨好像停了,雾霾好像也散了,天好像都晴了呢……
很多天过去了,薰好久都没再见过他,偶尔想起,心里还是会涌起淡淡的思念,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哪个院哪个班呢,不知道他过得还不好?
又是一个雨天,打着伞的薰走在那条熟悉的街上,又想起那天的情景,蓦然一抬头……薰惊住了,居然是他!薰想要叫他,却接着看到他身边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嬉笑着小鸟依人地靠着他的肩膀,而那么严肃的他,居然满脸阳光,微笑着抚摸她的头。“啊……”薰不由来地一阵失落,雨仿佛齐刷刷地落进了她心里,抬头看看,又是一个雾霾天呢。不过,薰很快就释然了,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友,他一定过得很好嘛。薰轻轻地笑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走远。
薰知道,有的美好,不是让你来拥有的,它会在一个特定的时空与你相遇,然后转瞬即逝,也正因为如此,那样的瞬间,才最值得纪念,最让人怀缅。“无论如何,你在我最孤单无助的时候,踏上我生命的荒原,给予我最真实的温暖,这就已经足够我感激,铭记了。”薰绽放出一个温柔明媚的笑容,转身向前走去。
又是一个春雨来访的一天,天色向晚,薰聆听着夜雨敲窗,看着屋外迷蒙的景象,静静地想:“不知现在,谁又在谁的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