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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困兽”。
我患了癌症,我说的不是我的身体。
一
“林晓燕,你别在这里给我装哑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楚晴峰杀人了,是杀人犯!”审讯室里,王彬猛地一拍桌子,冲眼前的年轻女人怒声喊道,唾沫溅在林晓燕指甲修得一丝不苟的纤细手背上。
幽暗的审讯室内,林晓燕坐在审讯桌前,双手被拷在审讯桌的铁环上。一架摄影机正闪着红光盯视着她,期待见证事实的一刻。王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审讯室内来回乱窜,他拳头紧握,脸上写满了愤怒。
林晓燕还是没有开口吐出半个字,她低着头,油腻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上写满了疲倦,但丝毫不难看出这张依旧年轻的脸其实很是俊俏。
啪的一声,王彬将一叠照片丢在林晓燕面前,然后用食指中指敲打着审讯桌:“你看看,你睁大眼睛看看楚晴峰都干了什么禽兽行为!这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
林晓燕抬头看去,眼睛布满了血丝。
最上面的照片里是一个男性,年纪不大,仰天倒在一个河堤旁,尸体旁边的一只布满血污的烟灰缸显得很是扎眼。尸体只有半张脸,另外半张脸被砸成了稀巴烂,碎骨头夹杂着血肉糊在一起,眼珠子耷拉在外面,死相极其狰狞恐怖。
林晓燕没有开口,但照片里的人她认识,那个仅存半张脸的男人还穿着那天见自己时的黑色夹克和牛仔裤。她大约看了五秒钟的样子,然后又低下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哐铛”一声,王彬将面前的椅子一脚踢了出去,椅子撞在墙上又蹦落到地面上,原地转了好几圈。
“你给我少来哑巴那一套,告诉我那个禽兽躲哪里去了!”王彬的愤怒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了,他在这里跟林晓燕耗了足足十个小时了。
秦明
林晓燕躺在自己公寓的沙发上,以一个自己感觉极其舒适的姿势。她已经一夜没闭眼了,她需要让自己尽快进入睡眠,可杂乱的思绪却一遍遍地折磨着她,令她无法入眠。
已经两年没有见到楚晴峰了,但她又分明感觉到楚晴峰就在她的身边,在她的不远处,始终未曾离开。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感觉这么简单,她几乎可以笃定,楚晴峰就在她的身边,无时无刻在用他那双倔强的眼睛望着自己。
林晓燕觉得周遭的一切像是个黑洞一般拉着她往下拽,一点一点地,将她拖进无尽的深渊。王彬来找过她几次,试图打听楚晴峰的下落,她什么都没说,或者她说她其实也不知道楚晴峰去了哪里。当然她即使知道,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就算杀了人又怎么样,楚晴峰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爱,因为他爱自己。
正当林晓燕的思绪稍许缓和,困意将将爬上肩头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来者是自己的前同事,那个温文尔雅,还曾对自己表达过爱慕之情的男人,他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的夹克,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和一份早餐。
“小燕,我路过这里,顺便给你带点吃的,最近怎么样?你看起来有点累哦,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把水果和早饭塞到林晓燕手中,看着她疲惫的脸无力地表达着自己的关心。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依旧对自己抱有一丝期待,可自己对他没有一丝想法,她只想自己的楚晴峰快点出现,拯救她的世界和无助的灵魂。
“秦明,你不需要这样,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还是没有楚晴峰的消息么?已经好久了吧,该有两年了吧?”
“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像以前一样。”
“但愿如此吧,小燕,吃个早饭吧,你看起来太累了。”
“喝茶么?你不该来我这里的,秦明。你应该找个女朋友,也老大不小了。”
“我就坐会,等等还得去单位。你有没有找工作,这样闲着也不是办法。”
“再歇段时间吧,最近睡眠不好。“
林晓燕将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秦明面前,继续缩到了沙发上。
其实,在这个屋里,几乎无法找到楚晴峰存在的痕迹,最近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每次消失,都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林晓燕换了个姿势,不自觉地望了眼窗外,窗外的梧桐开始落叶了。
秦明点起了一根烟,把早餐的打包盒子从袋子里拿了出来,推到了林晓燕身前:“小燕吃点吧,我抽支烟就走。”
“没什么胃口,我睡一会。”林晓燕将毯子盖在身上,摆出一个带着防备的姿势。
一阵无话后,秦明抽完了烟,将烟在烟灰缸里掐灭,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二
“看到烟灰缸没,他就是用这玩意砸烂了秦明半张脸。上面有楚晴峰的指纹。他已经丧心病狂到连现场都懒得处理了。”王彬的情绪似乎冷静一些了。
“秦明一直喜欢你吧,林晓燕?”王彬捡起椅子坐了下来,“10月8日早上7点36分,秦明从你家出去之后就没了音讯,他去你家干了什么?”
林晓燕依旧没有说话,她在思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楚晴峰变得如此极端了。这样的极端,就像他的爱一样,令她窒息,更令她着迷。
“我有的是时间跟你在这里耗,这个案子我已经跟了这么久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王彬点起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后又塞进了林晓燕嘴里。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烟灰缸,推到林晓燕跟前,一个和照片上款式一模一样的烟灰缸。
林晓燕笑了,她觉得王彬的行为仿佛是在讽刺,又像是在嘲弄。这些家伙,总试图拿这些小手段出来,难道这样就能让人想起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吗?
她猛地吸了一口烟。随着辛辣的烟气入肺,林晓燕忽然无理由地想起了楚晴峰抽烟的姿势,他总是习惯用左手的拇指和中指夹着烟,靠在墙上将尼古丁送进自己的胸腔里,那个结实的起伏的胸腔。
思及此处,林晓燕默默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前胸,确认挂在胸前的东西依旧紧贴着自己的心脏后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考虑好要说了么?”王彬看到林晓燕的异常举动,很适宜地抛出了一句话。
但林晓燕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手指,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楚晴峰
林晓燕一把拍开楚晴峰点向自己的手指,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没有!我没有!我这么爱你,我怎么可能!”她蜷缩了起来,不断扯着自己的头发。
林晓燕觉得这些可恶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视线,令她看不清楚晴峰,而且这些头发更像是一张网,随时随地会把自己网起来,令她无法动弹。
看见林晓燕的异常举动,楚晴峰扑了上来,双臂一拦将她围在了自己怀里,用宽大的手掌箍紧了她的双手。他脸色狰狞,此刻愧疚与愤怒的情绪在内心强烈地纠缠,它们相互撞击、撕扯、挤压,直至其中一方彻底败北溃散。
突然,楚晴峰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环着林晓燕盯着不远处餐桌上的木头盒子,眼圈渐渐发红。
像是一头恶犬一般,楚晴峰扑了过去,一把抽出盒子里的菜刀。他把左手食指放在了餐桌边缘,扬起刀剁了下去。顿时炽热的鲜血就像是破了的水管一般溅射开来,把他的整个手掌染得鲜红。比他的眼睛还要红。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一声闷哼。
他把断指丢在林晓燕身边,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从喉间挤出了干涩的声音:“刚才就是它怀疑的你,以后它都没有这个机会了。我不允许有任何东西动摇我们的感情,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企图动摇我们的感情,哪怕是我自己!”
林晓燕瞳孔剧烈收缩起来,看到楚晴峰的行为,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漏了几拍。但是当她看到断指的一刹那,一股从未有过的爱意和舒畅又瞬间充斥了她的全身,她觉得它们像是决了堤一般汹涌而出,将她的整个人淹没。它们又像是癌细胞般疯狂繁殖,侵占了她全部的身体。
她捡起了这根断指,这根曾无数遍抚摸过自己身体的断指。她将它含在嘴里,仿佛它依旧根植在楚晴峰的左手手掌上一般。她有一种错觉,她似乎感受到了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她觉得这根断指似乎尚有生命,它将持续见证他们的爱情开花、结果、枯萎、凋谢。她舔舐着指尖残留的血迹,贪婪地吸吮着他为她流下的每一滴生命,她知道,这是他们爱情的象征,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楚晴峰更爱她。
次日,林晓燕为它缝制了一个拉口小布袋,并用棉绳串了起来。她把它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小心地把握着棉绳的长度,让它尽量靠近自己的心脏。
楚晴峰的疯狂,并不是突然爆发的,他对林晓燕的爱,充斥着强势的霸道,但偏偏林晓燕又极端享受这样窒息的感觉。林晓燕觉得,他们都是可以为互相舍弃一切的人,身体、生命、甚至灵魂。他们似乎互相形成了某种恶魔的交易,将自己钉在了对方的十字架上。
三
“这个人你认识吧?”王彬从桌上的一叠照片中抽出了其中的一张,丢在了林晓燕面前。
这是一具男性尸体,准确来说,这是一具被拼凑而成的一个男性尸体。这个可怜的家伙,零零散散得像是尚未被拼装完成的积木。
林晓燕当然认识这个人,她和楚晴峰曾为他大吵过一架。但他们都认为这具尸体的主人是对他们感情的亵渎,是欺骗和诱导夏娃的那条蛇。
当然,这条蛇现在被切成了一块一块。
林晓燕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她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印象似乎在看到照片的一刹那越来越模糊了,她应该很久很久没有再碰到过这个人了,这个曾经在她回家路上想方设法与她交谈,总是偷偷把各种东西塞到她怀里的男人。
“他叫陈小虎,曾经在你住的小区当保安,听其他人说他似乎有段时间在追求你,有没有这回事?”王彬把照片翻了个面,似乎看过这么多死亡的他也不忍多看这张照片一眼。
“我们问过你们小区的物业,他是忽然消失的,没有辞职,甚至连保安室里的个人物品都没有拿走。”看林晓燕依旧沉默,王彬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不知道你到底给楚晴峰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就像杀鸡一样杀了一个又一个企图接近你的人。”王彬顿了顿,“或者说,这是你们一起作案的?杀人……分尸……”
听到分尸两个字,林晓燕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涌上胸口,喉咙止不住地扩张与收缩起来。她张大了嘴巴,胸口不停地起伏,可她哪里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吐,只有少许胃液随着一阵阵的作呕流了下来。
“怎么,想起当时分尸的场景了?像你们这样的人,还会感到恶心和恐惧?”王彬就这样看着林晓燕作呕,他嘴角下挂,眼神充满了厌恶。
陈小虎
林晓燕抚摸着楚晴峰缠着纱布的左手,像是在抚摸一个伟大的见证。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感受着它与他之间似有似无的血肉联系。
“阿峰,你说它还会痛吗?”林晓燕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小布袋,又用力把它往自己的胸口压了压,让心脏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挤压感。
“我觉得至少它还有记忆,有属于我们的记忆。”楚晴峰伸出右手手指点了一下林晓燕的胸口。
林晓燕将他的手轻轻放下,起身套了件外套转头问楚晴峰:“阿峰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去,得给你好好补补。”
“都行。”楚晴峰简单回应了一句,闭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一下楼,林晓燕又遇到了陈小虎。他拎着个菜篮子,里面装满了土豆玉米一类的蔬菜,上面还沾着水珠。
“燕子,这是俺自个家里种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带给你尝尝。”陈小虎露出一张憨憨的笑脸。
“我不要,你再这样缠着我,我向物业反映了!”一看到陈小虎,林晓燕的脸瞬间变了色,头也不回地往小区门口走去。
“燕子,你怎么了?俺就带了点菜给你。”陈小虎忽然吃了个闭门羹,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林晓燕越走越快,在拐出小区的时候顺势望了一眼自家的窗口。果然,她看到了楚晴峰,他正在窗前,他仿佛向着陈小虎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晓燕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的小布袋,她知道虽然陈小虎从未言明过什么,也没有做出任何越界的举动。但是她知道,陈小虎的出现对他俩的感情形成了潜在威胁,这些,都是楚晴峰不允许的。不,她自己也是不允许的!
吃饭的时候,楚晴峰扒拉着饭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那个人叫陈小虎吧?人家给你东西你怎么不收呢,这样多不好。”
林晓燕忽然想起了他在窗口的动作,顿了顿后说:“不理他,这个人老拿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别人。”
“明天叫他来家里吃顿饭吧,总得表示一下感谢的。”楚晴峰平静地说道。
“算,算了吧?”林晓燕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明天我去买菜,你下午记得去喊他来吃饭。”楚晴峰并没有理会她,语气变得越来越冷。
林晓燕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低下头没说一句话,她的内心羞愧无比,背叛的挫败感不断涌出。
但尽管如此,所谓感谢晚餐,陈小虎还是没吃到。
那天的晚饭,气氛格外地冷。楚晴峰放下碗筷,淡淡说道:“怎么,他不来吗?”
“也好,我们吃我们的,我们过我们的。”见林晓燕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也图个清静。”
四
“不说话是吧,那咱们换个人聊,你看看这个人,你肯定认识。”王彬又抽出了一张照片。
林小燕顺着王彬的动作看去,这是一具高度腐烂的男性尸体,身体浸泡在水里已经严重发胀,后脑勺像是被砸烂的西瓜一般脑浆四溢。
“王凯国,小牛村的恶霸。据村里人说此人通吃黑白两道,没人敢招惹他。”王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晓燕,“你和楚晴峰都是小牛村的吧?三年前小牛村派出所接到一起报案,报案人说王凯国强奸了自己。
“据说当时报案人天天守在派出所门口,但这个案子不但没有推进,办案的民警还反复推脱,甚至说她骚扰公职人员,妨碍公务。
“大家都说那是王凯国打点好的关系,这个可怜的女人,不仅没有得到法律的资源,还被王凯国以各种手段威逼恐吓。
“果然,这个女人还是在40多天后撤了案。
“但是不久后,小牛村就发现平日里横着走的王凯国不见了踪影。有传他是畏罪潜逃的,也有说他是被仇家灭口的,但是究竟怎样,一直都没有定论。
“这个可怜女人就是你吧,林晓燕?”王彬的话戛然而止,深深地看向林晓燕低着的头。
“直到两个月前,有村民在废弃的矿山的臭水沟里发现一具腐烂的尸体,我们才知道这个小牛村人人憎恨的恶霸,被人开了瓜。
“你猜他是被什么砸破的脑袋?”王彬饶有兴趣的问道,但是林晓燕并没有理会。
“巧的是,我们发现凶器正是楚晴峰修理厂的大扳手。我们找到的时候,它正在另一人的手里给货车卸螺丝。
“可惜,经过了这么久,除了很难分辨的血渍,我们没有在扳手上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这件事情你参与了么?”王彬再一次端坐在林晓燕的面前,他用鹰一样的眼睛审视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女人,“当时你和楚晴峰已经走得很近了吧?”
王凯国
一个整洁的小平屋内,林晓燕掰着自己的手指坐在木板床边。房间不大,褪了色的床单被铺得一丝不苟,被子被整齐地垒在床靠墙的一边。
“王大哥,再宽限几天吧,等我再凑凑,马上就把这个月的给你。”穿着朴素的林晓燕身前,坐着一个戴着墨镜五大三粗的男人,这个男人挂着大金链子,长了一张横肉堆叠的脸。
“小燕子,这样的话,你那个读高中的弟弟可能就要退学了。”王凯国一脸坏笑地开了口,露出了满嘴黄牙,“我说过很多次了,明明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
“王大哥,这样的话你可别再……”林晓燕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王凯国起身关上了房门,吓得她硬生生将半句还没吐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都说你从小都跟你那个爹睡,别在这里给我装纯洁!”王凯国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一边扯下自己的上衣一边饿犬般扑了上来。
“这样对谁都好,你弟弟还能继续做他的读书梦!”这头恶犬,一只手扒拉着自己的裤腰带,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往林晓燕胸前招呼而来。
一瞬间,林晓燕想起了另一只禽兽的嘴脸,恐惧瞬间占领了林晓燕所有的心智,她双手颤抖地说不出半句话来,她紧紧地闭上了眼,仿佛罪犯等待天罚的降临。
“呲啦”一声衣服被扯破的声音,将林晓燕的意识从悬崖边拉了回来。她呼喊着抓起手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往王凯国头上砸去,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够得着的,永远都是枕头被褥等软绵之物。
虽然林晓燕用尽全身力气拳打脚踢,可闻到血腥味的野兽岂能如此轻易放弃。王凯国盯着眼前的两团雪白,伸手捂住了林晓燕的嘴巴,将自己肥胖的身躯紧紧地压了上去。
飓风席卷过后的屋内一片狼藉,林晓燕努力将不成形的衣物往身上遮盖着,企图用这些可怜的碎布头掩盖住这不堪入目的事实。
“这样不是对谁都好么?以后每周我都会来‘收利息’的,我们各取所需。”王凯国满意地拎起了裤子。
林晓燕蜷缩在墙角,她已无力哭泣,她不明白为何这世间的邪恶只向她一个人倾斜。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在修理厂里,楚晴峰的扳手一下下地砸在王凯国头顶的时候,林晓燕终于似乎看见了光亮。
五
“你可以永远不说话,但是不说话并不能掩盖事实。”王彬扫了眼始终一言不发的林晓燕。
“他身上背了这么多人命,你就不怕这样的变态突然对你也起了杀心?”王彬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说完这句,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坐在林晓燕对面给自己点起了一根烟。
“怎么……可能?”许久后,林晓燕终于缓缓开了口。王彬默默舒了一口气,可总算敲开这张嘴了。
“你是不是觉得,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王彬的眼神又锐利了起来。
但林晓燕又突然变成了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可她的表情已不再像之前一样一成不变,她的眉头开始时不时地蹙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开始在她内心挣扎甚至怀疑起来。
等了一会儿,林晓燕依旧没有再次开口。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
“王队,有发现了,你看一下。”
王彬循声出了门去,轻轻带上了审讯室的门。
空旷的审讯室里,林晓燕感觉仿佛有一对无形的眼睛在盯视着自己,看得她汗毛直立。
难道是,楚晴峰?林晓燕猛地一个激灵。思绪更加杂乱了,她开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头,并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审讯桌。有个奇怪声音在她的脑子里叫喊着:“说谎!他们都在说谎!”
忽然一只大手拉住了她,脑海中的声音顷刻消散。
“林晓燕,你在干什么!”王彬怒声道。
“别发疯了,看看这个吧。”王彬又丢了一张照片给林晓燕。
林晓燕抬起头来,额头已渗出了些血渍。
“哈哈,哈哈,报应!哈哈……”林晓燕忽然拿着照片狂笑起来。
“你很开心吗?自己的父亲死成这副样子。”王彬鄙夷地看着眼前这个逐渐变得疯狂的女人。
”父亲?这样的禽兽,能配得上这两个字?“林晓燕突然盯着王彬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句话。
她的眼神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审判。
林军
小牛村口歪歪斜斜的站牌旁,林晓燕和楚晴峰将弟弟送上了去往市里的大巴。司机已经开始催促了,林晓燕还是唠唠叨叨地交代了很多。
回去的路上,二人谈了很多事情,楚晴峰很是开心,作为村里唯一考去市里的孩子,将会给林晓燕将来的生活带去想不到的改变。
但是一路上,阴霾却始终挂在林晓燕眉间,虽然弟弟的成绩一直以来都是她最大的慰藉,但是即将面临的高昂的学费却像是一座大山一般挡在了她的面前。
踏进自家平房的小院子,看到虚掩的房门,林晓燕脸上的阴霾更重了。她低声向身边的楚晴峰说:”阿峰,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想起点事,明天再找你。“
“燕子,学费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你别太担心。”楚晴峰搓了搓平日里在修理厂被机油弄得发黑的手,不知在做着什么打算。
“阿峰,今天就这样吧,你也累了。”林晓燕絮絮地说着,眼神闪烁间竟不自觉地把楚晴峰往门外推去。
楚晴峰只觉得林晓燕忽然的表现尤为奇怪,但是也不想逆了她的意,只得悻悻然拔起了脚步。只不过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林晓燕转身进屋之后悄悄摸到了平房的后面。那里有个窗,正对着林晓燕的闺榻。
进入房间,林晓燕发现,果不其然,那个禽兽来了。
虽然眼前的男人长相与她极为相似,但林晓燕觉得不管自己身上流了多少他的血,眼前此人都与恶魔无异。多少次,她都尝试过割破自己的手臂,将这些污浊的恶魔之血从自己的体内放出去。她觉得哪怕是丢掉命,都好过命运将自己与此人捆绑在一起。
“你又来干嘛,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林晓燕强压住内心的恐惧与厌恶,冷冷地说道。
“我们怎么没有关系了?你是我林军的丫头,丫头不就该伺候老子么?”男人开口了,并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笑脸。
“请你从这里滚出去,你别再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你摆布的小女孩!”林晓燕悄悄拿起了门边的扫帚,将它横在自己的胸前。
“哦?我难得来一次,你难道不应该请你老子吃顿饭?”
“这里没有你要的任何东西,你给我立刻马上滚出去!”
“听说弟弟成绩不错,考进市一中了吧?”男人在林晓燕的床上半躺下来。
“你难道连你儿子也不想放过吗?真是禽兽不如!”一听到他谈起了自己的弟弟,林晓燕的怒气更盛了。
“我对男人没兴趣,倒是你这个玩意,不知道生出来有什么用!”男人忽然猛地坐了起来。
“你给我滚出去!”林晓燕终于爆发了,娇小的身躯内仿佛有猛兽即将冲破身体,她抡起了手中的扫帚,尖叫着朝眼前的男人打去。她害怕这个禽兽又做出那些令人作呕的事情,她更害怕楚晴峰知道,害怕他的离开。她曾以为只要离开了眼前此人,只要楚晴峰不过问她的过去,那么她的世界,可能还会受到阳光的眷恋。可是这个恶魔回来了,他是如此张牙舞爪。
啪的一声,一只粗糙的手紧紧接住了打向自己的扫帚柄,他的动作如此轻描淡写,像是轻易就扼住了林晓燕命运的咽喉。与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林晓燕刚刚燃起的抗争火焰,就被眼前的人挥手间掐灭,就像掐灭一个小小的烟头一般。
这个禽兽一样的男人,一手举着扫帚,另一只手随手一撩,就这样把自己的女儿压在了身下。
一瞬间,林晓燕仿佛变成了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猫。她毫不动弹,任由他褪去衣裳,露出雪白的背部,她没有吱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多少次了,她总是这样被轻易地制服,她的身体仿佛出现了应激反应般不受控制。
忽然,一个男性声音发出了“啊~”的一声大叫,紧接着一股温热的鲜血顺着林晓燕的身体流淌了下来。如释重负的林晓燕只觉得这些腥臭的液体是如此地让她着迷,令她尤其舒坦。
然后她看见了楚晴峰,正面容扭曲,喘着粗气地望着自己。
六
“你似乎并不意外啊。”王彬略带调侃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难道你早就知道他死了,还是?”
“什么意思,你是打算把这禽兽的死按到我头上吗?还是按在楚晴峰头上?”不知道为何,此刻林晓燕竟有些激动了。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证据总会来的。”王彬无奈摇了摇头,“那么,要不我们聊聊楚晴峰,他到底躲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好久没见他了。”林晓燕这次倒是意外开口了,似乎她那个父亲的死讯消融了一丝她内心的防备。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挺长时间了,记不清了。”
“你们分手了?”
“怎么,你们还管感情咨询?”
“这个不归我们管,我只是好奇,他为你杀了这么多人,难道会就这样放你走?”
“请不要拐着弯套话。你们要找他尽管去找,不必在这里跟我耗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多条生命,楚晴峰那家伙难道不都是为你下的杀手么?”
“我不知道。”
“告诉我……”眼见林晓燕开口,王彬尽可能地想套取更多的信息。
但王彬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一个忽然闯进审讯室的人打断了。
“王队,找到楚晴峰了。”这个忽然闯入的同样穿着警服的年轻人在王彬耳边悄悄说道。
“找到了?在哪?人带来了么?”听到这个消息,王彬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询问道。
“没带来,人死了。”
“什么!楚晴峰死了?”
“是的,死了挺久了,二队的人已经过去了。”
“那还傻站着干嘛,快走啊!”
林晓燕
“砰”的一声关门声响起,王彬和那个年轻人火急火燎地出了审讯室,留下了林晓燕一人。
此刻的林晓燕,尚在楚晴峰死亡消息的震惊中未回过神来,她两眼呆滞地盯着空荡荡的桌面,脑中一团浆糊。
但是,她慢慢感受到自己大脑里的某个屏障似乎正在被逐渐打破。
“呵呵,呵呵,被发现了吗?”忽然嘶哑而怪异的声音从林晓燕的口中传出。
“死吧,都死了才好!”怪异的声音自言自语着,林晓燕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邪魅的笑。
“什么?阿峰死了?”她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不可能,他不能死!”
林晓燕眉头紧锁,面孔扭曲。此刻大量的记忆碎片从未知的地方涌进她的脑海,与她的记忆重叠,替换,消除。
她看到自己正在与楚晴峰吵架,看到楚晴峰用手指点着自己大声喝问那个男人是谁。她气极了,她觉得楚晴峰在质疑她对他感情;她觉得楚晴峰对她的信任正在逐渐消失;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并没有那么爱自己。
她的眼睛变得通红,她看到自己举起了刀,剁下了他的手指,那根指着自己的手指。
她看到世界变成了红色,她是那样的舒畅,她享受并沉迷身体迫害带来的快感。
林晓燕拼命甩了甩脑袋,企图把这些奇怪的记忆甩出自己的身体。很显然,她没法成功,她觉得无形中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一直盯着。
她想起来了,那天下午,王凯国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楚晴峰工作的修理厂,嘴里叫嚷着婆娘的债男人理应帮着还。她扯着王凯国的衣服哀求着,痛恨自己的人财两失,现在还要把楚晴峰牵扯进来。
于是她悄悄拿起了那个大扳手,用尽全身力气一下下地砸向王凯国,给他的脑袋开瓜。
那一刻,她看到自己的灵魂被恶魔逐渐侵蚀,她甚至怀疑可能恶魔才是真正的那个她。
那一天,她看到了它,那只长相恐怖的妖,它正像上帝一样审视着自己,它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一个林晓燕从未见过的笑容。
也正是从那天起,林晓燕总能感受到有一双眼睛正无时无刻地注视着自己,尤其是在那些恶魔出现的日子。
她看到在自己的房间里,楚晴峰趴在窗上惊恐的表情。他趴在窗上看着她把刀子捅进了自己的禽兽父亲体内。她知道,自己这具破败的身体恐怕已经无法留住他了,但是她又是如此不甘,她用恶毒的眼神看着楚晴峰,像极了饿虎盯着自己的食物。
她想起来,还有那个可怜的陈小虎,为什么要如此纠缠自己,都是他自己活该。自己有多不容易才把阿峰锁在自己身边的他知道吗!对,他不知道,所以他该死,他必须死!
还有那个秦明,肯定是他告的密,可恶的王彬天天找我,他肯定闻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这只可恶的狗!他竟然把烟头掐在那个烟灰缸里,那是楚晴峰的烟灰缸!啊!这只可恶的狗!他不知道吗,楚晴峰已经死了!死了,在他企图逃走的那一刻,他就死了,他必须死。
他也必须死!
可恶可恶可恶,这鬼东西又在看着我了!
死,你们都必须死!
七
审讯室内,林晓燕逐渐癫狂了起来。
拉普拉斯妖注视着她。
它知道,一切万象,皆由因果。
这个果,从父亲脱去她衣服的那天,就已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