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童年没有它,那我的童年便是不完整的童年。为什么要这么说,是因为在我童年的那段日子里,几乎一半的时间有它的陪伴。
听母亲讲,我刚出世没多久,父亲便从外婆家把一条与我同龄的小狗儿领进了家门,它便是阿黄。它的毛发偏黄,和其它本地土狗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一让人记忆犹新的是它在同类中的与众不同和格外的通人性。
在那些过往的岁月里,生活的贫穷,耕作的劳累使人们无暇顾及除亲人以外的其他人或事,包括自家挨饿的狗。也许这些纯粹的看家狗怎么都不会想到,在多年后的今天它们的同类大多数是作为宠物来对待的,不用担心生存和食物,只要能讨主人欢喜,那就万事大吉了。
阿黄也和它的同类一样,四处搜寻食物。唯一不同的是它从不接受任何陌生人的施舍,这在当时那样恶劣的环境下是不可多见的。可正是如此,才保住了它自己的命。村里时常有外来的盗贼,对于并不宽裕的村里人,钱财是很希罕的东西。唯一值钱的便是家里养着的牲畜了,因为那可是除了种植农作物以外养家糊口最为重要的经济来源。在当时,夜里有条看家狗,是防范偷盗的最好方法,这也成了盗贼们最恨之入骨的眼中钉。于是他们绞尽脑汁要清除这些坏他们好事的拌脚石,其中最常用的伎俩便是投放有毒的食物给这些饥饿的门神。这一招倒也灵验,村里因此丧命的狗不计其数。
有天夜里,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只听到屋外一片喧哗。睡眼惺忪的我,摸索到堂屋,看见父亲一手提着煤油灯,一边说道:阿黄受伤了。在朦胧的灯光下,阿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呜咽着,很痛苦的样子,眼里还闪着泪光。原来,可恶的盗贼,投毒不成,便出狠招把阿黄的腿砍折,如果再深一点,它的腿就得瘸了。父亲一边咒骂,一边仔细的给它处理伤口。不过这家伙倒也坚强,没过几天便用“三拖一”的姿势在院子里闲逛起来。
对于孩子来说,有什么事会比玩更重要呢,而我们的村子就恰似一座游乐场。它坐落在涪江边上,那时的江面并不宽,水浅且清澈。江的对岸是山峦,而岸边是比江面还宽的,更比星星还多的鹅卵石。其次呢,就是沙。天哪,一层又一层,就像千层叠。在学前的那些日子里,一群孩子,一群狗,可以玩遍村子的每个角落。
每当春暖花开时,三五成群的孩子,还有忠实得像跟屁虫样的小狗们,当然阿黄也不例外,大家在河岸的卵石坝上燃炊烟、放风筝,垒沙堆、捉沙燕。
盛夏时节,我们一起戏水、游泳,抓鱼、捉螃蟹。每到夜里,我躺在凉席上,而阿黄就像保镖一样坐在旁边,我们一起辨星座、数星星。
金秋时节,稻谷飘香。水田里,孩子们跟在收割的队伍后面,捉泥鳅、黄鳝,而阿黄就在田埂上追逐着同类,嬉戏打闹。我和阿黄也会约上小伙伴,在起雾的清晨,背着布袋溜到卵石坝,搬开江边的卵石,捕捉九香虫(别名:打屁虫)。阿黄一边嗅,我们一边捉,直到心满意足后,拿回家交给母亲。她会将九香虫放到尚未全开的热水中烫杀,待虫子的尿和屁全部排出,并去掉骚臭味后,放入油锅,用小火煎脆,再加点食盐起锅。吃在嘴里,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入冬后,我会带着阿黄,约上小伙伴到江边甘蔗林里捉迷藏、吃甘蔗,那时的土产甘蔗真是香甜多汁。也正是那几年,村子盛产甘蔗,家家户户都种,周边的糖厂每年都会到村子收购这里的优质甘蔗。每到甘蔗收获季节,一捆捆砍好的甘蔗会被一堆又堆的垒在江边待收,有时一等会等上好几天,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阿黄便成了我们家里的守财神。冬天里,最兴奋的还是要属到江边烧竹筒饭了。我们用鹅卵石垒成一个个灶台,把准备好的饭菜装进洗净的竹筒里,加入适量的水、盐、猪油,并用切得恰到好处的红薯将洞口牢牢封住,接着用竹签将红薯钻出一个很小很小的洞,然后将竹筒整齐的横放在灶台上,最后便是生火,期间不断的翻动竹筒,让它均匀受热。不一会,从小洞里飘出来的竹香扑鼻而来,想要知道有多美味,只须看看阿黄那直勾勾眼睛和口水滴哒的模样就明白了。烧好之后,我和阿黄一顿狼吞虎咽。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得好快。直到我上小学三年级住在父亲工作的学校之后,回村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在我快上小学五年级时的一天晚上,父亲接到一个电话,得知噩耗。原来年老体迈的阿黄,在邻村寻食的时候被一户人家活活打死了!那个时候的我,流着泪竟不相信这是真的。
不知不觉中,怀着对阿黄的无比思念,我的童年生活也就此止步了。
那一年,我12岁。
粉笔灰
二〇一〇年十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