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收到在深圳做教师的朋友一段视频:那是来自四川的小学生,说着“椒盐普通话”,骄傲地跟她分享故乡秋天的味道——桂花的味道。朋友说,记得我也曾经向她提及,西南地区一进入秋雨期,空气里总飘着浓浓的、永不散开似的桂花香。
是的,桂花,确是有我魂牵梦绕的香气。
不久前换了办公室,到了11楼,以为楼层高了,再不会像以前——红房绿树环绕,芬芳近在咫尺,支起窗扉就迎个花香满怀。不曾想,这么高的楼层,连夜微雨后的某天清晨,推开玻璃窗,竟也是扑面而来的馥郁。令人愉悦的意外惊喜,原来花香也是可以爬高的。在这片郁郁葱葱的校园,蒙蒙细雨里闻到或醇或淡的花香,烟岚云岫中看到缱绻舒展的桂花,已然第三个年头。
不留神,时间的脚步匆匆。童年的背景色一如现在,也是葳蕤繁茂的绿意。在夏风一吹、麦浪滚滚的村落,我和小伙伴们撒欢的脚丫,遍布每一片山头树林,每一户人家院落。在不冷不热的秋日奔跑,更是喜悦。
那些田间拾捡收割机遗漏的稻谷、埋头弓背的大人们,会在我们噼里啪啦追逐到田埂时,捶着背直起身板,抬起头来仰着脸。一面手不停歇,麻利地捋着麦穗,一面笑骂我们,糟蹋了粮食当心屁股。这哪里就能停下孩子们大发的玩心!胡乱应和一声后,大人们佝偻的身影便飞快地隐在我们扬起的尘土里,成为遍地金黄中、几粒看不清的黑点。
乡亲们图桂花有着“富贵”的好寓意,总在门前屋后种着金桂。一到秋天,桂花满枝头,一阵风过,纷纷扬扬。那时候,跑累了,玩乏了,我们就三三两两,横七竖八地躺在桂花落成的“地毯”上,闭了眼,嗅着香,迷迷糊糊就入了眠。
酣睡到太阳坠落西边,背着箩筐的大婶,晃晃悠悠地来收晒了一天的桂花,远远瞅见瘫在落花上的我们,便会大声叫嚷起来:“这群兔崽子!”突然被这一吼,我们从宁静悠长的梦中惊醒,才猛然意识到:层叠叠金灿灿的花瓣,是人家做糕点的香料呀!后悔不迭的我们又是拔腿飞奔。
跑着跑着,就到了该去城里念书的年龄。
跑着跑着,那些和我一起把耳朵贴着大地、听落花化为泥土、水又渗透其中的小伙伴都跑散了。
小升初第一个国庆节,阴雨连连,我缩在家里的飘窗前,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发呆。母亲望望我,指着新家楼下的花园说:“等雨停了,出了太阳,去收点样貌好的桂花,和着刚买的新鲜板栗,我给你做‘桂花糖新栗粉糕’怎么样?”一下来了精神,哪里等得及天晴,我张着脸问道:“这得等到什么时候,现在就去呗!”连忙起身找出雨衣雨鞋,裹上就要出门。
“别猴急,摔一跤就高兴了,还有,挑好的啊!”母亲很无奈地帮我戴上帽子,把菜篼递给我。
园里有株长得极为高大的桂花树,地上已然不见泥,围着树铺了一大圈花瓣。仰头看枝丫,大概是雨下得太久,余下的花骨朵日淅稀疏,颜色也是淡淡的。小心翼翼避开软绵绵的花堆,垫着脚,凑近了矮一点的枝丫闻,也没甚味道。反倒是有阵阵香气从地面飘来。看看树梢,看看地面,犹豫再三,决定把面上的落花捧进菜篼,带回去让母亲挑选。
喜滋滋拎着满满一篼,回了家。母亲翻了翻,说:“先放着,摊在阳台上,晾一晾。”
这一晾就是一整个秋天。直到秋风瑟瑟,也没能吃到“桂花糖新栗粉糕”。不过,桂花的香气在家里,也呆了一个秋天。后来,为请同学来家里玩,没了味道的桂花又被我捧出家门,还给大地。那时桂树早已过了花期。
渐渐,花园也成了童年记忆。因为要读书,最终要告别,去到远方。
在高楼大厦间,在人潮拥挤中,没了满园飘香的桂花。在商店里,看到售卖的月饼,蓦然回望才意识到,原来那时候在耳畔呼啦啦的风,不仅吹散了后背与额前的汗意,还将秋天的味道吹进了心坎:没有桂花香气氤氲的秋,还能被称之为秋吗?
如今在遍种桂花的校园,遥望着缙云山,把刚在楼下拍的照片发给了深圳的朋友。朋友很快回信:“哇,秋天来了!在深圳都感觉不到,谢谢你咯!”
我想说,不用谢呀,因为,今年的中秋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