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先生,扣上登机箱,放到床边。谁知登机箱的轮子与床单钩到了一起。
“真见鬼!钟扬,快来帮我看一下!”加里先生边喊边四处寻找。
“你这个小姑娘真的把我惯坏了。看来回到美国,我要自己学着解决这种问题了。哎——”加里先生遗憾地摇摇头。
他从雕刻着花纹儿的玻璃瓶中倒了一杯红酒,红酒在高脚杯里转了几圈,纯正的酒红色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暗淡。玻璃瓶中的酒还在摇晃,分明是在昭示着加里先生的怒气。
加里先生虽然是个访问学者,可是谁又规定有文化的人就不能生气发怒。虽然他很有修养,但是碰到这样麻烦的问题,也确实令他烦恼。加里先生的时间是用来思考更重要的问题的。像这样的生活琐事,他从来不用关心。因为有钟扬替他打理。
大约过了十分钟,加里先生喝掉了杯中的红酒。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加里先生和钟扬的父亲差不多年龄。他喜欢钟扬,像喜欢自己的女儿,还多出了一点点小情感。而这种小情感是不能言说的。他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来表达。比如临行前送给钟扬的那块阿玛尼的满天星手表。
他极度的克制自己的小情感。不让她发芽。因为他知道钟扬根本也没有那样的想法。
他第一次见到钟扬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一个倔强坚强,独立有思想的女孩。
那是一年前,在北京三环的一家咖啡厅。加里先生从传媒大学讲学结束,想去喝杯咖啡。下午3:00的咖啡馆,十分清静。他点了一杯蓝山咖啡,可是半天也没有端来。他按响桌上的铃,一个男服务生一溜小跑的过来,又抱歉又着急地说:“先生先生,非常抱歉,磨豆机坏掉了。我们正在修,您得稍等一会儿了!”
“那总得让我先喝点什么吧。一杯柠檬水也行。”加里先生表示谅解。
不一会儿一个小姑娘,身穿制服,腰上系着一条红色的围裙,手里捧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杯柠檬水。小姑娘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踱到桌边。他微微一笑,大方有礼。“您的柠檬水,请慢用。”接着小姑娘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块宝路薄荷糖,轻轻的放到加里先生眼前的桌子上。加里先生很绅士的点点头,说:“谢谢你的薄荷糖!你的微笑令我愉快!”
在中国人看来,外国人这样的语言交流方式,是很有礼貌的,是很有修养的。对自己的赞赏永远会令人身心愉悦。
对于钟扬这样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而言,这样的话语还是会令她不好意思,双颊泛红。
但是很快,钟扬就恢复了自信。虽然钟扬没有考上一本。但是她的英语功底是相当棒的。
接下来,就是一连几天的下午三点,加里先生都会准时,如有约一般来到小咖啡馆。每次加里先生都邀请钟扬坐下来和他聊天。钟扬也很乐意接受邀请。因为免费的外教无处找,加里先生送上门来,当然不能失掉这样一个练习口语的好机会。
他们聊故宫,聊天坛,聊南锣鼓巷。加里先生也给他讲美国的飓风,五大湖,加利福尼亚的阳光。他们聊大学,聊学校的学制,聊宿舍,聊图书馆,聊实验室。他们聊戏剧,聊中国的京剧,聊美国的百老汇……
一个星期过后,这天下午,加里先生带着一份文件,如期而至。他兴奋地在钟扬面前打开文件夹。那是一份聘用协议。一份每月薪水8000块钱的工作。协议上写到“私人助理,月薪8000人民币。聘用期一年。负责打理工作、生活相关事宜。……甲方,加里.文森特…乙方,——”
钟扬用一分钟看完了聘任协议。用一秒钟签了名字。
想想咖啡馆每月3000元的工资,还要加班。这8000元对她来讲,是多么大的诱惑。她初入社会,她太想替父亲还债。她太想给母亲看病。她更想给自己架设一条更光明的出路。
她不知道这8000元意味着什么,他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加里.文森特总不能把我吃掉。
钟扬还真是好运。加里.文森特没有把它吃掉。还教会了她许多东西。比如优雅高贵,比如少说话,多做事。比如不要把困难看得太难。比如人性的善意总会有好报……
在被聘用的这一年里,钟扬很少回家。因为她的工作很忙。加里先生,时刻都需要她打理各种事务。当然加里先生不工作的时候,也会主动给她放假,让她回去看望父母。
平时钟扬就住在加里先生所住酒店房间的对门。费用当然是加里先生出的。
大家可能奇怪,钟扬平时不用去学校上课吗?是的,她没有考上一本,三本是要自费的。他父亲欠着账,家里没有钱供她上大学。他自高中毕业后一直在自学,准备考“高等自学考试”。高等自学考试的学历也是全国认证,通用的。找工作也是承认这样的学历的。
其实被聘用的这一年,他有了更多安静自学的时间。除了照顾加里先生,就是学习。他酒店的房间,朝北。光线不是很好。但是一到晚上。却能看到三环立交桥上川流不息的车灯连成的光线。她试图用手机将它拍摄下来,好像电影里的大片那样。但是都没有成功。
今天的晚上,这间房间,钟扬是不会回来住了。因为她答应父母,回家过生日。她要带回去一个甜美的蛋糕。还有他的行李。
刚才她已经在酒店顶层的咖啡厅定下了一款黑天鹅蛋糕。她要用这次奢侈的享用,纪念划时代的一天。
加里.文森特手持房卡,咔的一声,房门开了。这是他第二次走进这间房间。第一次是一年前入住的时候。尊重他人隐私是多么可贵的一种品质。加里.文森特做到了。
他举着一台相对专业的摄像机。不要忘记,他是传媒大学的客座教授。专门讲授摄影艺术。
他站在窗边。远眺三环立交桥上的车流。车灯连成的光线。他一遍一遍的拍摄。他的目光冷静而淡定。似乎这是他想留下在中国的最后的纪念。
此时的钟扬,踩着她的沙色旧马丁靴,走出了26层电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