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不等我呢?!”跑得满头大汗的广大喘着粗气质问我。我羞愧难当,低着头不吭声。上午放学后我和广大骑我的自行车离校,我回家吃饭,他到亲戚家吃饭(他亲戚和我一个村)。广大没骑自行车,跟我说好吃完午饭一起骑车返校,饭后我在约定地点等了一会见他没来,怕下午上课迟到,竟然鬼使神差地骑车先走了......害得广大在大中午跑了八里路才回到学校。
这是二十多年前读初中时的事情了,每每忆及,我都为自己的错误决定后悔不已。
如果没记错,读初中以前我就见过广大,他住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大村,那时候他是个“孩子王”。一个周末,我到广大所在村的姑姑家走亲戚,同岁的表姐带我到他们村小去玩,在学校里面,我和表姐刚分开没多久,就看到五六个同龄人簇拥着一个“高个子”走来,“高个子”留着偏分头,头发凌乱,肩宽背阔,左摇右晃大步流星。我的心瞬间揪到了一起,以前听说他们村的熊孩子仗着人多总欺负临近村子的小孩,今天竟然被我遇到了。我竭力掩饰内心惧怕,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们围拢过来,我看清“高个子”方正脸,说话慢吞吞的,带着微笑,时不时收紧眉头把眼睛眯缝起来,看着不像个“坏人”,我内心的忐忑消除了几分,但警戒没有解除。他问我是哪个村的,到他们村干啥来了,我不敢怠慢,一一做了回答,为了防止他们欺负我,我有意透露出我在他们村有亲戚......当他得知我表姐是他同学后,“盘问”变得十分随意,旁边的小孩也七嘴八舌起来:“你认识他(指“高个子”)不?”“你听过‘青面兽’杨志没有?”那个时候小学生当中流行与水浒传有关的刮刮贴,我知道有个好汉叫杨志,但我觉得他们问得莫名其妙,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回答。正当愁苦应对之际,表姐过来叫我,我一溜烟跑了,身后是他们的起哄喧哗声。
没想到“冤家路窄”,上了初中,竟然跟“高个子”分在了一个班。通过老师点名我知道他叫广大,戴着金属边框近视眼镜,是同班所有男生中唯一戴眼镜的,这使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广大在小学做过班委,个子又高大,班主任就让他当班长。等熟识以后我跟他提起“杨志”的往事,他说不记得,我也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广大履行班长职责很尽心,收作业发作业很积极,各种劳动冲锋在前,学习上也勤学好问,他对老师十分尊重,课前、课间主动帮老师擦黑板,还经常去帮住在学校的老师提水、扫地。有同学嫉妒他,说他是班主任的“走狗”,但我却认为他做得很好,还主动跟他约着去帮老师抬水、扫地。
广大是个热心人,我入团的时候,需要两个介绍人,他主动帮忙,去找跟他同村的已经是团员的高年级学生,做我的入团介绍人。因为意气相投,我们经常一起悄悄起床去上早自习,一起找来橡皮钉在班级的门框上,一起跑到镇上去配钥匙、采买元旦晚会物资,一起骑行十几里路去探视生病的同学......
初中那会,我和很多住校的同学一样,每周都要从家里带干粮,这样可以节约点生活开支。广大是少数不带干粮的同学之一,我一度很羡慕他每顿都从食堂买着吃。广大虽然“有钱”,但从不乱花钱,到每周结束的时候总还能剩点生活费,有一次周五放假回家,他用剩下的生活费买了两个雪糕,分了一个给我。当时的我整个夏天能吃上几根冰棍就不错了,他竟然大大方方递给我一个奶油味的雪糕,让我既感动又自卑。
读高中后,我到了县城,广大到了一个镇上,我们有过一次书信往来,之后就断了联系。后来隐约听说他辍学了,我觉得很可惜,因为他学习还是很用功的。再后来见过一次面,那是寒假开学,我在他们村等公共汽车,他从远处疾步走来,因为是早上,蓬松的头发随着步伐摇摆,衣服上有些许建筑灰尘,我们认出了彼此,他先开口,“诶,你往学校走呀?”我说,“嗯,你忙啥嘞?”他说,“在家弄房子。”说话还是带着笑容,但明显成熟了,我本想多聊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可能赶着去干活,也没有停下来,就这样匆匆别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想,如果不上学,现在修房子,再过几年就要准备娶媳妇了。
初中毕业二十多年了,我时不时忆起广大,感激他帮我找入团介绍人、请我吃雪糕,但无奈自己木讷寡言,内心的感谢不会用语言来表达,特别是那次好不容易碰个面,竟然只有简短的三言两语。前几年我建了个初中同学的微信群,他没有加到群里,问了几个跟他同村的同学,也只是得到一些语焉不详的侧面消息,但感觉小日子过得不差。近来又忆起旧人往事,遂诉诸笔端,权当是写入群邀请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