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距离我飞升成仙也有一段日子了。起初还是有点新鲜感，可这九重天上的生活有些乏味，还不如我前世在人间来得快活。

至于我为何会成仙，原因嘛，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某天晚上睡觉时，魂魄莫名其妙地脱离了我的那个壳子，接着到了阴曹地府。

那鬼帝说我阳寿已尽，念我生前未曾做过什么坏事，且精通音律，便将我提名至九重天上的天帝那里，被赐仙号“浮筠”，封我做了司音仙子。

我以为在做梦，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结果疼得叫出了声来。

原来不是做梦。

仅仅这样便能飞升成仙，其实有点便宜我了，所以我也只是一个挂名神仙而已。生前我父母死的早，且我在人间也未有何牵挂，便毫无顾虑，欣然前往上任，一心一意地做好自己挂名的本分。

不过我这“未曾做过什么坏事”，不知我死前偷过邻居王二家的种的梨子算不算?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天界，坐在树上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呵欠。嗯，有点困了。九重天上的日子数十年如一日，委实无趣得很。如此一来，我便思索着找点乐子。

听闻司命仙君近日从凡间归来，带了不少新鲜玩意儿，便将司音府大小事务托付给我手下的一个小仙娥，捏了个诀，唤了一朵祥云，直奔司命府而去。

耳边的风飒飒吹过，脚下的祥云松松软软，让我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很快便到了司命府，门口的一个小仙婢进去通报，不一会便匆匆赶来请我进去。

贰

司命府真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绿树浓荫，我那个府邸与之相比真是小得可怜。

此时司命仙君正在凉亭内与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下棋。

我咳嗽了一下，以示我的存在。

然而司命只顾着下棋，并未回头。倒是一旁的白衣男子看了我一眼。

只一眼，便叫我觉得这男子，真的好生熟悉。

见了我，他的神情略微有些变化，那眼神，似乎像看到了故人一样。一瞬间，我有些恍惚。

这时司命道了句：“司音仙君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我这才回过神来，道：“哦，听闻司命仙君这里有一些凡间的小玩意儿，觉着有趣，所以想来看看。”

司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有了些笑容：“果然是刚飞升不久，想念人间了吧。”

我点点头。

白衣男子站起身，向司命告辞，司命也不好多做挽留，只道：“千乘君慢走。”

那白衣男子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复杂的眼神，直叫我毛骨悚然。

呃……

司命拍拍我的肩，道：“走吧，那些东西在我书房里搁着呢。”

我一边木然地随着司命的脚步前往，一边思索着刚刚那个眼神的意味。

可，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不觉已走到书房，待我回过神来，司命拿了一个糖葫芦递给我：“听你府上的小仙婢说你喜欢糖葫芦，吃一个吧。”

我默默地接过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了我的味蕾，我索性不去想了。

又从司命那里要来几个凡间此时正流行的鲁班锁，便心满意足地回了我的司音府。

叁

去司命府已是上个月的事了。

我正玩着鲁班锁时，忽然有小仙婢通报说百里竹林的千乘求见。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小仙婢这“求见”二字倒叫得我十分受用。

当我看见百里竹林的千乘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是那天和司命下棋的那个人么，难不成是那天看我不爽，打扰了他和司命下棋，今日特意前来找麻烦的?

然而我想错了。

千乘走向我，墨色的眸子里透着几分欣喜。他一把握住我的手，道：“茗玉，你终于回来了。”

啊咧?什么叫“终于回来了”?难不成我以前还见过他?还有茗玉是谁?

“这位兄台，你认错人了吧。”我默默地抽回我的手，白了他一眼，“我叫浮筠，不叫你所说的‘茗玉’。他显得有些不可思议，试探着问：“茗玉是你啊，你不记得我了?”

看着眼前俊朗而陌生的脸，我确定地点了点头：“嗯，根本没见过。”

他似有些无奈，眸子染上了几分悲凉，自言自语道：“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你变成这样，连我都不记得了，造化弄人啊。”

“呵……呵呵。”我干笑两声，退开几步，摸摸自己的脸，近日来厚了不少，“我知道我是个美人，打我主意的男仙也不少，不过像你这般接近我的人，委实只有你一个。”

我以为我这样说了就能把他打发走，可我又想错了。

他倒是爽朗一笑，道：“即便不记得我了，可这性子也没变啊。”

我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等我悠悠转醒，千乘已经走了。我不过是做做样子装晕，谁知装着装着就睡着了，直到现在才醒。

听随侍我的小仙婢说，是千乘君把我抱进房间里的，那温柔的神情，直叫一旁的小仙婢心都要化了。

呃……

我知道千乘君生了一副好皮相，是个惹桃花的主，可不知怎的，就惹到我府上来了。

他就这样几乎是每日都要来一回，说是经常看到他的脸就会想起他，想起以前。这令我苦不堪言。

这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司命叫我下凡历劫的时候。

肆

那天，司命把我叫过去，说是到了我历劫的时候了，只有历了劫，才能正式成为一名合格的神仙。

嗯，既能摆脱千乘，又能去人间看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司命对我说，这次历劫十分特别，不像其他神仙一样历劫时记忆全无，我这也像一个任务，将凡间一个公主的命数改正，会保留我的记忆，但要敛去我的法力。

我欣然应允，临走前还不忘从司命那里了解了一下这个公主的一生。

据说这个公主姓楚名蓁，母妃死的早，命运多舛，且不受宠。本该成为女帝，却在十五岁那年被皇后陷害，丧命于御花园里的静宁湖。

原来是个不会游泳的公主啊，这个好办多了。

我所要做的，不过是避免公主被陷害而已。这相对于其他神仙历的劫，要容易许多。

我跳进轮回池时，似乎看见了一到人影随我一同跳下，但再眨眼看时，才发现那不过是幻觉。

眼前的一切化为泡影，消散在空气中，我陷入了沉睡。

伍

永康三十一年，楚蓁公主出世了。

据说这个公主出世时天地间一片昏暗，风云骤变，飞沙走石。皇宫里唯一一个会占卜的人——皇后，见此异象，恐是帝王出世，又担心自己扶持的大皇子争夺不了这个皇位，便隐瞒了事实，只禀告皇帝，这个公主乃是不祥之人，将来对楚氏的江山社稷会有很大的影响，劝皇帝早日将她除掉。

糊涂的皇帝自是信了皇后的话，命人将公主带出宫外。不料半路上被公主的生母昀妃得知，救下了公主，并多加保护。除掉公主一事只好就此作罢。

自那以后，昀妃寸步不离地照顾公主，给公主取名为“楚蓁”。从小楚蓁便没有玩伴，知道内幕的皇子公主见着她也是躲得远远的，或是命人来捉弄她，但只有苏丞相家的公子苏烨愿意陪在她身边。就这样，在昀妃的保护下，楚蓁无忧地长到了十三岁。

昀妃死的那天，我也不过十三岁，我没有哭，但苏烨却揽着我的肩安慰我说没事。

因为昀妃，我才有十二年的平安，在心里早已把昀妃当作自己的母亲。对于我这种上辈子没怎么拥有过爹爹娘亲疼爱的人，这是奢侈的，但同时也是短暂的，十二年我够已经满足了。

我知道这次昀妃的死不是意外，仅仅吃了一块芙蓉糕，便病重到只剩一口气了，不是憎恨昀妃的皇后下的毒，那还会是谁？

看着昀妃灵堂前惺惺作态的人们，我跪在昀妃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并发誓我有朝一日一定会为昀妃报仇。

陆

昀妃一去，我的靠山也就没了，也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我知道她不是一天两天想除掉我了，如今皇帝最心爱的昀妃死了，而我又是他和昀妃的女儿，也许是血缘关系作祟，皇后一再提起，皇帝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但对我也不闻不问。

我想去找苏烨帮我想办法，却不料遇上了皇后。

那满头金簪，穿着花哨的女人从不远处向我走来，缓缓地道:“哟，这不是楚蓁公主吗？”

她身后的宫女也嚣张跋扈:“见了皇后娘娘还不快行礼？”

我倒是没闲心陪她们在这里耗着，便垂头，匆匆道了句:“儿臣参见母后。”说完便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就你也配叫我母后？”皇后似乎是专门来挑事的，命夏荷拦住我，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呵。夏荷，如今宫里正缺着宫女呢对吧？”

原本站在皇后身边的宫女夏荷，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道:“回娘娘，的确如此。”

皇后勾了勾嘴角，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这目光令我很不舒服。

“杂役房还缺个宫女，你去好了。”皇后指着我，脸上是令我作呕的虚假笑容，却狠厉地道，“你虽为公主，但如今你要清楚自己的命，如有违抗，酷刑伺候！”

我是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如今敛去了法力，当下最重要的还是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是。”我垂眼看着地面，由心地瞧不起这俩人。

柒

我被夏荷带到了杂役房的西厢，陈旧灰暗，到处布满蜘蛛网，床铺也是半新的。

正当我疑惑时，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走到我面前，凶狠地道：“这是你的屋子，如今可不比以前了。快去换衣服，然后去院子去干杂活，别想偷懒！”

我很快换好了衣服，走到院子里一群年纪相仿的宫女当中，同她们一起洗衣劈柴。她们都是各做各的，安安静静，没有抱怨。

纵使我在前世，也未曾如此受过苦。我并非是软弱之人，可如今这形势，让我不得不忍气吞声。

“这只是暂时的……”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一个看起来面色不善的嬷嬷，拿着一根长鞭站在一旁监督着。

我挽起袖子，坐在一个水盆边，拿起一件脏兮兮的衣裳揉搓起来。

十一月的天有些阴冷，没一会我的手便冻僵了。我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几口暖气。那嬷嬷见我停下了动作，甩响了手中的长鞭，恶狠狠地道：“你以为自己还是公主吗?快干活！”

“是。”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在乎手有没有知觉了，只是重复着搓衣服的那个机械的动作。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我的手变得粗糙，还有被冻伤了的痕迹。

不过好在这几天没出现什么能威胁我性命的事，这也没什么。

没几天安稳日子，苏烨跑来找我了。因是宠臣苏丞相的儿子，所以这皇宫就跟他家后花园似的。

苏烨比我年长两岁，整个一文弱书生相，唇红齿白，倒是生了一副好皮相。

他拿了一锭银子打发了那嬷嬷后，把我拉到角落里，眉目间明显写着担心：“楚蓁，她们没怎么你吧?”

“没有，只是叫我干干活而已。”我低头看着自己灰扑扑的鞋面。论岁数，我倒比她们大上个百八十年，而今却被她们欺负，想想也来气，不过为了任务，我认了。

“真的?”他表示不信，“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我忙把手藏在身后，道：“真的没事，你就放一百个心。”

他仍是不信，强行拉过我的手，看见了我手上的伤后，气愤道：“她们是怎么对你的啊，手都冻伤了，疼不疼?”

见他满脸心疼，我打着哈哈道着不疼，叫他放心，我一切安好。

不疼才怪呢。

可这勉强的话怎能瞒过苏烨?他似早有准备，从袖中拿出一瓶药膏给我，道：“手冻伤了可不好，女儿家的，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我被他这话逗笑了，掩着嘴道：“那照你这么说，天下那么多做丫鬟的都嫁不出去了?”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墨色的眸子里满是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就像……就像千乘死皮赖脸地说要我记起他时的眼神。

“那可不关我的事。要是没人娶你，”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我娶你好了。”

彼时，楚蓁十三岁，苏烨十五岁。

捌

自从有了苏烨的照顾，杂役房的日子，说苦也不苦，除了皇后时不时地来刁难我，倒也过得顺风顺水，而我也已经十五岁了。

在杂役房干活的间隙，我曾托苏烨帮我找过一些当年皇后加害昀妃的证据，可惜这是多年前的事了，所以未曾找到什么。

可我不死心，这仇非报不可。

正想着，皇后的贴身宫女夏荷走进了杂役房。

她还是那副嚣张的样子，走到我面前，不可一世道：“皇后娘娘请你到晚歆亭一聚。”

她不过也是仗着有皇后这个靠山罢了。

三年了，皇帝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连我替楚蓁感到心疼。再不济，楚蓁身上也是留着皇帝一半的血。

收敛好心思，我看着周围忙碌的宫女，淡淡地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那闲心。”

“嗬，好大的胆子！”夏荷有了些许愠色，“皇后娘娘请了都不去，别给脸不要脸!”

其实我有脸，也不差那一张。

“说了不去就不去，还请回娘娘的话。”我的声音依旧是平平淡淡，听不出丝毫情感。

夏荷生气地剜了我一眼，提起裙摆走了出去。

没了夏荷的骚扰，我干起活轻松多了。

正当我专心于晾衣服时，一个侍卫闯进了杂役房。

“谁是楚蓁?”那侍卫未曾见过楚蓁，四处张望着喊道。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从怀里拿出手帕擦干手上的水，道：“是我。”

说罢，几个侍卫把我带去了晚歆亭。

玖

远远地就能瞧见皇后的身影，正悠闲自在地喂静宁湖中的锦鲤。

见我走近，皇后回过头，还是三年前那样令人讨厌的脸，未有太大变化。

“楚蓁，本宫安排的活，你还满意吗?”

对于皇后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我不屑于与她斗嘴：“回娘娘的话，娘娘安排的，奴婢不敢不从。”

她似是很满意，点了点头，不过目光又狠厉起来：“你可知皇上赐婚丞相之子苏烨与安平公主，苏烨为了你拒绝赐婚一事?”

呃……什么情况?

我愣住了。敢情这货那次说的是真的?我以为只是说笑而已。

“回娘娘，奴婢不知。”我偷偷地打量着皇后的表情，嗯，有些难看。

“那你可知，你自己配不配得上他?”皇后半眯着眼睛，带着些许危险的气息。

哦，我明白了。皇后她女儿，安平公主喜欢苏烨，小时候总爱跟在苏烨后面，可那苏烨对她爱理不理的。楚安平面皮倒也厚，整天围着他喊“苏烨哥哥”，常弄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就因为苏烨不排斥我，而对她如此，所以那楚安平没少捉弄我。原来皇后是想让我与苏烨保持距离，让安平嫁给苏烨。

“正如娘娘所想，奴婢自是配不上，也从未想过。”关我什么事啊！我也只有在心里默默地腹诽道。

“呵呵，很有自知之明嘛。但是，苏烨爱的是你，只要有你在，安平便不能如愿。所以……”皇后拍拍手，方才退下的侍卫出现在亭子里。

“所以你就从宫中消失吧。”皇后笑的一脸温柔，但在我看来，真的想一巴掌甩过去。

只可惜我动不了。

得到命令的侍卫抬着我走近了碧波荡漾的静宁湖。

“哗——”我很不幸地被丢进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拾

楚蓁当然不会游泳，可是我会。

原来就是这个劫啊。我潜在水底，看着水面上亭子里的皇后领着一众宫人离开了亭子。

突然，有人向这边走来，听脚步声，有些急促。

我将自己隐藏得更深，借着湖里的水草躲着，就这样看着那人走近。

入目是月牙白的袍子以及玄色靴子，原来是苏烨。

“哗啦——”我从水里钻出来，倒把苏烨吓了一跳。

“是谁干的?”见我这副全身湿透，发稍还滴着水的鬼样子，他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将我裹住。

“莫非你想帮我报仇？”我笑了，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阴冷的天里被推下水，幸亏我会游泳，看来这公主也不是好当的啊。

“到底是谁？”他看着我，眸子忽而变得幽深。

我因冷而抱着双臂，回他一个笑容：“是皇后。都是因为你不娶楚安平，然后用我来挡下，害得我被皇后丢进水中。既然我没事，你也就别追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搂着，低声道：“都怪我，对不起。”

我倒是被他这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问道：“你这是作甚？”

他回答得很自然：“帮你取暖。”

呃……

我也不再纠结此事，大大方方地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好像也不那么冷了。苏烨这人其实很不错，对我很好，可惜我是仙，他是人。

正想着，苏烨一下子把我拦腰抱起。

“放我下来。”我有些反抗。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不放，冷着你了我会心疼。”

这句简单的话，却让温暖充斥了我的整个心脏。我不语，也不再反抗。

拾壹

没曾想我竟染上了风寒，而且还很严重。

这几天我都是脑袋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连是谁照顾了我都不知道。

我浑身难受的很，头也痛，眼皮子重得连抬都懒得抬一下。

浑浑噩噩中，我被一个人抱着，只听见一个令人心安的声音道:“你知道你现在敛了法力后体质弱得很吗？你昏迷着，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我想睁开眼睛，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张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听那人又道:“如今我也随你一起下凡，却不能使出任何术法。”

然后是许久的寂静，不知那人是不是离开这儿了。

“来，张嘴。”

那人说着，接着我就被灌下一勺极苦的药汁。原来是去熬药了。

“咳咳。”我明显是被呛着了，又不愿喝这苦药，刚灌下去的药汁都吐了出来。我皱了皱眉。

原以为那人没有耐心了，可是我却听见那人道:“苦吗，是不是喝不下去?”

我点点头。

那人极其有耐心:“乖，喝了这个给你一勺蜜糖吃。”

我这才张了嘴。

“晓得你以前也是这般，生病了又不肯好好吃药，要伴着蜜糖来才肯听话。”罢了，那人还叹了口气。

以前?仙也要吃药?我怎么不记得了?大概是脑子烧糊涂了罢。

好不容易喝完了一整碗药汁，那人递过来一勺甜腻腻的蜜糖来，我很积极地一口含住勺子里的蜜糖，只觉得口中终于舒服些了。

拾贰

一连躺了好几日，加之有人日夜寸步不离地悉心照料，很快，我的病情有了好转。

某天早晨，我感觉身子好了不少，没那么难受了，力气也渐渐回来了。

我睁开眼，却发现床边趴着一个少年。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

原来是苏烨这家伙。

这么多天都是他在照顾我，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即便是感动，我也不会表现出来。

我不动声色，越过他想下床去，不料倒把他弄醒了。

他坐了起来，理理衣裳，眼里满是笑意地看着我，道:“好些了罢，这几天倒苦了我了。”

我撇撇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个白眼:“谁要你照顾了?你这里不是有婢女嘛。”

“又耍小性子了？”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见他一副“我懂你”的模样，仍旧是一个白眼给他，我站在床边，道:“你可以出去了罢，我要换件衣裳，待会儿还要去干活。”

他却不肯:“你才好些，还是不要干重活了。你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转念一想，现如今，皇后知道楚蓁不会游泳，一定以为我已经淹死在静宁湖里，知道我活着的也只有苏烨一个了。

秉着“有懒就偷”的原则，我心安理得地在苏烨的苑柳居住下了。

拾叁

再见到司命神君时，是在宫外的崇明寺里，那时扮作婢女随苏烨出宫时遇上的。

早料到我会出宫，所以司命便在崇明寺等我了。

司命笑着把苏烨支开，用纸扇掩了半边脸道：“浮筠，你的劫倒是历完了，不打算回九重天去？”

这十几年的经历果真是令我难忘，我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对司命道：“暂时还不想回去。”

“为何？”司命笑意更浓了，收起纸扇轻拍了一下我的头，指了指寺边树下等我的苏烨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小子了罢？”

喜欢吗?

也许吧，我也说不清，反正不想很快就离开他。难道这便是凡人口中所说的爱么?他愿意为了我抗旨不尊，那么我亦可以为了他留在凡间。

“喜欢……好像是有一点。”我不假思索，转念一想道，“我说司命神君啊，你怎的倒像那些小仙娥一般八卦了？”

“呵呵……”司命干笑两声，端起石桌上的茶杯，浅抿一口，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尴尬。不过他又话锋一转，道：“你可知天规不允许你和那小子在一起？”

“知道……”我有些颓丧。

这天规也忒无情了点，人和仙怎么不能在一起了？又没有碍着天帝。不过也只是这样想想，试问三界之中，有谁敢挑战天帝的权威?

“那你可知我此番下凡来的目的？”司命又问。

“知道，我该回去了。”我低着头，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司命放下手中的茶杯，神秘兮兮地道：“那好，再给你三日同他道别罢。”

“好。”我有气无力地趴在石桌上，沉声道，“浮筠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司命神君答应。”

“你且说罢。”司命打开手中的折扇，装模作样地扇着风。

我无奈地看着司命，道：“司命神君帮我篡改一下皇后的命数，可否?”

司命想了想，道：“私自篡改凡人命数可是触犯了天规，这点想必你是知晓的。”

“可我……”

“罢了，反正她最后也会不得好死。”司命一收折扇，起身道。

“多谢司命告知与我。”我叹了口气。既然皇后落得如此下场，那我大可不必为此违反天规，这仇，也算是报了罢。

待我悠悠地抬起头来时，司命早已离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像平常一般，然后走出了寺庙。

拾肆

也不知苏烨在这里等了多久，他靠着树休息。我走上前，不忍打扰他。

抬手，我想抚上他的脸颊，却又缩回去了。不料苏烨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我的手，笑道：“你想趁我休息时作甚?”

我抽回手看着他，认真地道：“苏烨，这个，其实，我不是楚蓁，也不是人……”

话未说完，苏烨便笑嘻嘻地打断我道：“难不成你还会是妖?宫里的那些人说你是灾星也就罢了，我忍，怎的你也如此认为?”

我不理会他这般取闹，继续道：“我本是天上的司音仙子，此番下凡是为了借楚蓁的壳子历劫，待我离去，届时也会将你的记忆抹去，所以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这只会令我更加难过。”

他一点也不惊讶，眸中闪过惊喜：“你竟是仙，那我运气也忒好了。”

我无奈扶额，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看着他。这家伙，在这时也开得了玩笑，真真是一朵奇葩!啧啧啧……

“不信也罢，反正我留在凡间的日子也不多了。”

他听闻此事，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只听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道：

“既然如此，我爱的是你，不是楚蓁。你若是回了九重天，那我便不惜一切代价上去找你。”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果然是喜欢苏烨的，否则便不会因他这一番话而感动。

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动作轻柔，他嘴角挂着一丝笑容，道：“再哭可就不好看了，笑一个。”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着他道：“你若是来找我，记住，我叫浮筠，可别忘了。”

他点点头，将我揽在怀里。

拾伍

在凡间最后的三日，苏烨每日都带着我出去玩。他什么都依着我，只要我想，他什么都愿意做。他知晓我最爱吃糖葫芦，跑了大半个皇城只为了我买个糖葫芦。

我担心真的会离不开他，最后一日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出来。

苏烨让我给他开门，可我没那勇气，怕到时真的会一发不可收拾。他不知道，我在房间里哭得一塌糊涂。

他在门外唤着我的名字，我终究是不忍心，打开了门。苏烨见到我，嘴角带着一丝笑容，道：“别这样，你既要回去，应当开心一些。”

还怎么开心得起来?

此时我的神识已有些涣散，趁着魂魄还未完全脱离楚蓁的壳子之时，我抬手拔下头上的一支玉簪，递给苏烨，强颜欢笑道：“记得拿着它来找我。”即使我知道这不可能。苏烨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要上九重天，谈何容易?更何况他的记忆也会被司命抹去。

苏烨将我搂在怀里，我觉得这样很安心。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魂魄也随之脱离了楚蓁的壳子。我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魂魄承受着撕裂一般巨大的痛苦，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拾陆

我走在一条小路上，不远处有一个青衣女子挽着一个撑伞的白衣男子，两人背对着我。虽未看见那男子的脸，给我的感觉却感觉很熟悉，也很令人安心。

女子与那男子似是在聊着什么，时不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那声音十分真切，也熟悉至极，只是想不起那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我想看见男子的脸，匆忙走过去，却像笼罩着迷雾一般，模糊不清。

我一下惊醒，环顾四周才发现我已经回到了九重天的司音府。

“司音仙君可是做噩梦了?”一个小仙婢挑开珠帘走进内室问道。

“没事。”我掀开锦被下床，道，“我在这里躺了多久?”

小仙婢数了数手指，思索了半晌，才道：“回司音仙君，大概有十几日了。”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算一算，时间倒也对的上。

我理了理衣裙，拿起屏风上的外袍套上，准备找司命问问苏烨的命数。

苏烨，我终究是忘不了你。你所承诺的，其实根本不可能，可我竟还对此抱有期待。

来到熟悉的司命府，却被告知司命仙君在千乘的百里竹林下棋，我挥手招了一朵祥云向着百里竹林飞去。

千乘，那个死皮赖脸的家伙，苏烨倒是有几分像他。思及此，心口却蓦地一疼。

再见到司命时，他正一人独自坐在竹林里下棋。

我问道：“司命仙君可否告诉我苏烨的命数?”

司命并未移开视线，只是道：“苏烨他娶了楚安平，似乎，过得还不错。”

眼泪无声地落下，是为何难过?我想用袖子擦掉眼泪，却发现无济于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掉越多，我索性任眼泪静静地淌。是我太天真，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傻傻地期待着。

我何时变得这么矫情了？

司命放下手中的棋子，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方手帕，道：“傻丫头，还哭作甚?”

司命像个大哥，一直待我很好。

“听说没事多流流眼泪，对身体有好处。”我接过大哥一般的司命手里的帕子，擦了擦眼角，有些自嘲地笑笑。

“你不要太难过了。”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司命显然不太会安慰人，“还未如此见你这般伤情。”

我转身准备离开百里竹林，司命却在此时叫住了我：“等等，我带你去见个人。”

尾声

司命带我去见了千乘。途中告诉了我茗玉的那一世，也就是我的前世。

茗玉本是司音仙子，精通音律，不知怎的，喜欢上了百里竹林的千乘。可那时的千乘心高气傲，喜欢他的仙子不少，自是看不起司音仙子。而那茗玉面皮倒也厚，追着千乘死缠烂打，谁知，倒真是把千乘追到手了。

两人在一起没过多久，由魔界挑起的神魔大战爆发了。那茗玉自升仙以来便知她天生带有女娲命格。所以，为了两界的和平，茗玉甘愿牺牲自己，成了这场战役唯一的牺牲品。

千乘亲眼目睹茗玉魂飞魄散，深受打击，在九重天上乃至四海八荒寻求能令茗玉复活的法子。

终于，千乘在高人的指点下，利用玄晔镜收集了一魂一魄投入轮回池里，成了如今的我。

女追男?这茗玉倒是个奇女子。

咳咳……倒不如说我是个奇女子。

即便是我爱千乘，那也是我的前世，而今我爱的是苏烨，不是千乘。

于我来说，我与千乘已有十几年未见，他还是一袭白衣，不染一尘。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却又欲言又止。

我看向司命，有些疑惑，司命只是朝我笑了笑。

这不明所以的一笑，倒叫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千乘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给我看。

待我看清那东西是一支女子用的玉簪时，我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去，什么情况？

只听千乘缓缓道：“我晓得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而今我要一一告诉你。

我是千乘，也是苏烨。前世你是茗玉，我便爱茗玉，今生你是浮筠，我便只爱浮筠。”

听着千乘的这一番肉麻的情话，我忽而郁闷了起来：

“这么逗我好玩吗？”

千乘想了想，郑重地道：“好玩。”

呃……

我差点一口老血呕出来。

他微微一笑，将玉簪插入我的发间。

轻风吹过，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