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又洛
离开莫高窟的时候,正值日暮西沉。落日余晖与苍茫戈壁极为辉映,辽阔而深沉,安详而静谧。封门闭窟的时刻,古老的石刻壁画被暮色收藏,一如几千年来隐匿于守望星空的漫漫长夜。
从乌鲁木齐到嘉峪关,从嘉峪关到敦煌,我是满怀期待坐着绿皮火车披星戴月而来,如今又暮色惜别意犹未尽而去。她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我不忍心打扰她太久,担心她会疲累。又像一个面纱微露的少女,不敢长时间仰视,害怕失去了敬意。她的古老和优美,足以让任何醉心于艺术,甚至哪怕懂一点艺术的人都欲罢不能。我知道,只此一面,我已被勾魂摄魄,我还会再次登门,再次倾听她古老的故事,再次瞻仰她美妙的姿仪。人们都说,真正喜欢这里的人,对于莫高窟只有没来过和无数次到来两种情况,而这两者,我都属于。
我曾经做过很多功课也想象过她的丰富,但亲自看到她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了铺天盖地、应接不暇的含义。我常常以有一定的文化底蕴自诩,真正了解她之后,才明白自己的无知与浅薄。置身于世界现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地,面对那492个洞窟,2000多身彩塑,45000平方米壁画,仅仅是从这些数字里,就足以让人感觉到自己对她的所知是多么冰山一角,是何等的沧海一粟。更何况,从十六国到蒙元,一千多年的时间跨度,历代王朝的岁月遗珍,时局世事的风雨变换,不同族群的文明留存。这其中的包罗万象,富蕴内涵,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读得明白?不过是身入宝库之中,如数巨珍般的行旅匆匆,叹为观止、眼花缭乱中的“一朝看遍长安花”罢了。
狭长的河西走廊自古就是东西文明交汇的唯一通道,对中土与西域、中亚、印度的艺术文化交流,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而敦煌就是交汇的枢纽,莫高窟便是文明的结晶。敦煌的发展史,是佛教的传播史,也是中国与欧亚大陆的交流史。在这里我读到了古印度、读到了波斯、读到了西域、读到了吐蕃、读到了蒙古,在这里,我也读到了消失的沙州回鹘和西夏王朝。这里的故事太过于丰厚,丰厚到有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来记录,丰厚到要懂得粟特文、佉卢文、回鹘文、吐蕃文、梵文、藏文才能窥探奥妙。
在这里,不经意间,就能从绘画、文字、题记、塑像残存的一隅中,找到那些消失的文明。在这里,目光所及,任何一处都是不同王朝不同时代的精品力作。那些古老的文字记录着如今只有少数专家才能够解读的文明密码。那些斑驳的壁画常常在不起眼的角落向学者门吐露着历史的惊天奥秘。那最小不足一平米,最大二百多平的各类石窟中,雕刻着神采各异、大大小小的佛祖、菩萨、天王、力士,那每一寸的崖壁上,落下了各个王朝关于神佛、飞天、历史、山水的生花妙笔。 如今留存的丰富,已经足以让世人惊叹,谁又能够想象一百多年前,没有经历过英国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日本人橘瑞超、俄国人鄂登堡等西方探险家洗劫之前的莫高窟,该是怎样的品类丰富和让世人震撼。
站在莫高窟面前,我感受到了生命的短暂和认知的有限。更感受到了先人的伟大和莫高窟的浩瀚。因为这样的伟大和浩瀚,她早在1961年就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7年就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莫高窟的伟大还在在商业化大潮之下对文化的坚守。时至今日,莫高窟并未参与A级景区的评选。但莫高窟的知名,却并未受此影响,往来于此络绎不绝的各国各地的游客就是最好的答案。戴着人类文化宝库的皇冠,任何其他形式的评判对她来说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