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好或者下雨的午后,喜欢坐在桌前,翻着闲书,带白色的耳机,单曲循环一首《莲的心事》。朋友寄来这本《谁的美又伤了蝶》,正适合这样的冬天,对着一杯清茶浅读,抬头看看灰色的天,思绪开始渺远。
《红楼梦》开篇,曹公就称自己不学无文,不过想闺阁之名得以昭传。后世女子杨莹骅,虽没有经历十年辛苦,却以自己的灵心慧性给几乎湮没于历史尘埃中的花间女子立传。
做女人不易,做中国女人不易,做古代中国的女人更是十分不易,而古代女子中,另有一批女子的声名几乎低到尘埃里。她们可以是白头无有人知的宫女,也可能是“血色罗裙翻酒污”的娼门女子,又或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贫女,抑或“蓦见枝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少妇。
等待、失望、接下来依旧只有等待,等待的结果也许是沙场的白骨,也许是新人的欢笑,也许只是君权父权的倾轧。卓文君恨恨地对琵琶别抱的司马相如说,只愿来生“君为女子妾为男”。
高墙、窗棂、秋千、青锁,简单的几个意象,几乎就勾勒出古代闺阁中女子的生活面貌。李易安何幸,可以“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接着瞥见自己倾慕的男子进了前堂,然后就有了“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羞。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晚唐国家的离乱,使花间女子愈加漂泊无依。这种无依除了物质生活的没有保证,更是精神的痛苦。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杨莹骅的笔下淡淡地流转出来,篇末,往往只是低低的一声叹息,唯恐声大了一点,便唐突了那些女子。
“只为你转身的一个凝视,我就为你祈盼一辈子,只为你无心的一句承诺,我就成了你的影子。”这就是花间女子,或者说多情女子的写照。女子的心事,说来也就那几种,思乡怀人,忧心韶光易逝。这几类情感,也是花间词人永恒的主题。但是如果你只把这些“故乡、爱情、时光”等闲看的话,那么,那些足以伤蝶的美,还没有伤到你。
你以为忧伤只是日日的眼泪,不是的,忧伤会让人枯萎。一个枯萎的宫女,死前脑中最后的意象是故乡的阡陌,是“游女长歌缓缓归”。张爱玲与胡兰成决绝时,不是责骂,甚至都不是怨言,而是,“我不再爱你,我也不会爱别人,我只能枯萎。”当自己头上白星点点,对着模糊的铜镜,我们见到的也许是母亲早起备晨炊的慈爱面容,那时候母亲还是乌云满头的,如今青冢何处,这些年又见过多少离丧。所以幻想吧,索性做了汉明帝时的刘晨、阮肇。然而,就是在山中流连的半岁,还是面对人世的百年啊。“商女不知亡国恨,时时犹唱后庭遗曲”。如果这些女子的吟唱可以叫人警醒,那么我想,她们愿意啼血。但是在故乡、爱情、韶华一样一样的远处去的时候,这些女子,只能枯萎。
莹骅的文字终究是让这些渐渐枯萎的心事鲜活起来。是说谁的,人类的情感,古今是没有多少分别的,这话诚然不错,但是在这样一个世事苦喧嚣的时代,又有谁会再去听一段女子的心事。
有谁留心过“梨花白”“春水绿”“秋色染”“桥下水”“清明雨”。曹雪芹借宝玉的口,道出自古钟林毓秀皆在女子,可以在人类几乎被异化的今天,女子的美又留有几分。
莹骅大约也是幸运的,可以纤手调素琴,在天府成都名校园子里渡过几个春秋,并且至今依旧诗书自娱。我常想,大约只有现时仅存的这样的女子,才能写出这样晶莹温暖的文字。
这世界上如果只有一种性格可以选择,那么我选择“谙于世故却不世故”,这是一种最善良的成熟。
花间女子拥有的,便是这样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