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户门锈蚀了，一开一关之间，不是掉几片铁块，就是散落一地碎渣和棉絮。虽不影响使用，但非常影响心情。

每天出入时，它好像都在用这副破败之相提示我：你看，你的生活正掉渣呢。

这栋楼隔音比较差，我因此实在不愿意惊扰四邻，更懒得选门、找人。一年多来，我既努力对它的破败视而不见，又不得不每天去清理它掉下来的渣絮。

客卫的马桶也故障了，上水艰难，蓄水一次要一小时；洗面盆水龙头的滤网掉了，用纱布包起来才不溅水；喷淋架也掉了，临时挂着，偶尔还跳脱一下，摔到地上；客厅的大灯从入住就没亮过。

这日子，愈过愈没落似的。

回到家里，我只要念头扫及这些“没落”，心里就一阵腾愣火起，焦虑感灼盛——此乃衰败之相，不制止是不行的！

小区楼下有家防盗门经销店，我每天上下班基本路过四次，每每走近时，我都要眼角扫着店门口堆放的成品，心里琢磨：新门好安装，但旧门人家未必管拆罢。

琢磨归琢磨，但心里死守着顾虑，脚尖一次都没往那边偏过。

也不知我这算社恐，还单纯是懒。

僵局是杜苏芮打破的。

台风登录那天，我手扶着家里匡匡轰响的窗子，眼见着对面楼有几家窗玻璃随风掉落，顿时想到，是时候了，这当口敲敲打打或许更容易得到邻居体谅。

于是我终于开口，请同事介绍了熟悉的门窗代理。代理上门左量右量，说，在不破坏现有鞋柜和吊顶的情况下，这样的尺寸没有现货，需得订制，要40天。

虽然蓄势一年有余，又多等了40天，师傅上门的时候，我还是欠了很多准备。

譬如，鞋柜里的鞋没提前收起来，这导致我当天刷洗了十多双鞋子；

还譬如，没有提前买装修防尘布，这使我当天擦地擦墙擦窗洗窗帘清理一切到半夜十二点半。

但这些劳动量还不能和抬门框相提并论。

是的，量尺寸时考虑到的一个情况终究是发生了：门进不了电梯。

当时，代理说，还好是二楼，不行就抬上来吧。我庆幸着赞同，是啊，在二楼，不行就抬。

说起来，蛮轻松。

师傅拆了门扇，先运上楼。我在地下室扶着门框，双臂发力试了试，门框巍然不动，我终于意识到，抬到二楼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收旧门的小哥，帮忙运砖块的吴姐，货拉拉的师傅，相继上手，终无功而走。拆门师傅说，上次他安装的那家，花了2000块雇人抬到23楼。

我说我也花钱雇人抬吧，你能帮我叫几个工友吗？他说，他找不到人。

我又找代理，我说多花的费用算我的，你帮再叫来几个人吧。但是，他也说，他找不到人。后来我想，也是，他到我这边要半小时高速，错着区呢，“资源”带不过来。

我只好先让师傅继续拆旧门（还有一小时到中午就不能作业了），我自己坐在地下室的地上，给物业经理发求助信息。

不一会儿，经理带着水电师傅来了，他们表现得很无畏，我也就咽下了“刚才五个人都没抬动，你们来两个肯定不行”的泄气话。

许是他们的无畏，加上我的执念，四个人终究真把门框抬到了二楼。

物业经理和水电师傅挥挥手不留功名就走，连我转账的辛苦费都退回了。

中午，师傅休息，我不休息。我要清理砸下来的水泥砖块，腾出作业面，方便师傅睡醒后安装新门。

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门，拆下来的水泥砖块足足装了十来个袋子。我原本以为，不过是旧门拉走，再装点余灰。

脑子里忽然飘过二蛮的话，她说她特别喜欢装房子，亲自操刀装了两套。我脑补了一下，估计她应该是选选方案，定定材料，验收交房吧。

她绝对不可能像我这样捡砖头的！我换个门怎么就换成这样了呢？

心里自怜自艾，手上也不能停。我没有准备装建筑垃圾的编织袋，好在平时囤了不少点火锅和烤鱼的大外卖袋，以及各种包装袋，全部派上了用场。

吴姐是公司保洁员，以前帮我照顾过老爷子，这次她帮了大忙，开着小斗车负责垃圾外运，我这边才有时间上上下下把电梯厅，地下室，单元门，楼道擦干净。

接下来相对顺利了一点，直到电焊时家里跳闸，然后在师傅重新鼓捣了电表箱后，家里又断了网。

我这时已经心意懒散，坐在客厅地上，打开手机游戏，决意等问题它自己解决自己。

不久，师傅自己想到重新接电的法子，女儿动手恢复了网络。

事实证明，没有我，事情也是会照常推进下去的。

下午五点，师傅的工作接近了尾声，我却愈发心情焦躁起来：我需要把家里彻底清理一遍，然后把汗透的衣服换下来，冲个澡，躺在我清清凉凉的竹席上。但是，这些活儿，顺序不能乱，也不能减，女儿帮忙我信不过，必须自己来完成。

活该我累死我自己。

半夜十二点，我终于躺下，此时心情轻松，只是头疼欲裂，一量体温，38.7。

但第二天我满血复活了，因为今天水电师傅登场，更换洁具和灯具，这么具有幸福感的事，我怎么可以发烧。

不到半天，师傅完活。我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我的生活完成更新了！

慢着。

等等……

门框和墙体之间的缝隙还没解决呢！

我以为最费事的是换门，没想到更费事的是封门框。

更新计划完成后，我意识到还三个问题亟待解决：一是门框右边掉落一块瓷砖需要贴上去，二是需要安装门槛石和门套，三是门框四周有很大的缝隙需要填补。

这些，代理原说是我的同事包办了。但是，我同事也面临了那个终极问题：他找不到人。

师傅们都觉得这单太瘦，不愿意接活。我心想这些师傅们也忒没有远见，焉知我以后不是大客户呢？没准儿我还能给出更大的单呢！（其实没有，还是师傅深谙市场规律）。

我在美中不足的纠结中等了两天，直到同事说实在找不到人，他准备自己来帮我修复。我赶紧说等等，我这边已经找到了师傅。

这话不假，我在某某帮，某某师傅，某某同城，电话打了几十个，有个自称是“万能小哥”的家政公司终于接了单。

工法，费用，时间都谈定了，我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

可这时候他发来一句语音，说他明天先运沙子和水泥过来。

what？？？运沙子和水泥？？

我脑海中立即出现拌制场景，这怎么行！难道在家里拌制？我特么的刚清理完，散掉的骨头还没恢复！

在家门口拌制？在单元门口？在楼下？他们收工以后扬长而去，我要怎么收场？

就这么个门缝，还要闹多大动静？

我顿时起了自己动手的决心。

打开万能的某宝，我刷刷刷下了好几单。我自己来！不就一个门缝嘛？我好歹是个高工，还对付不了一个门缝？！

说实话，压力是有的，紧张感也是有的，毕竟我很喜欢新门，我希望给它一个交待得过去的结局。

原计划是灌水泥砂浆，后来我从公司露台捡了几块砖头，想着把它敲碎，一块一块涂了水泥塞进去，在门缝里形成“骨架”，然后打发泡剂填充满，最后白水泥抹面。

门套和门槛石，又要量尺寸，又要磨边安装，算了！我索性用贴的，整齐就好，奢华高端什么的，我一向不在意的。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

砖头我敲不碎，我敲不碎砖头……

在家里我不敢用力敲；买锤子我等不及况且买到也未必砸得开；拿到楼下去砸…我嫌丢人。

于是我改用纸板。

经这一事，我突然进一层理解了“对付”这个词意。就是当你不得不面对一项任务同时又没什么好的对待方法然而又不能放弃时，不对付又能怎么地？

门缝里的空间是不规则的，这使得我一开始规规整整叠纸板码进去的“工艺”不得不再次降低标准，随便卷一卷折一折塞进去了事。

在这个30多度的八月份，我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叠纸板。一边无奈的想，这缝真的像无底洞一样填不满啊！

一桶8斤的白水泥全部用掉，也只填充了不到五分之一。

我接着上用发泡剂，两罐900克的，不到一分钟就空了，还是没满。

材料已完，弹尽粮绝。

我恨恨的坐在小板凳上，继续下单。不再买水泥，只买发泡剂。空就空吧，谁家平时敲门框呢？关门时有点声音又算得了什么呢！

等下一批材料到了再战吧！

这一天唯一的成就是贴上了那块掉落的瓷砖。

又过了两天，我的第二批材料已经在快递柜等着我时，代理问我门怎么样了。

我愉快的向他介绍了我的“施工方案”后，他说，不行，这个门太重，必须灌浆，否则那几个焊点撑不了太久。

我看着电脑微信对话框里的这行字，我确定我当时心情很平静。

已经熬过了这么多的磨难，我还差最后这点折腾吗？

不就是，把那些好不容易塞进去的纸板拔出来吗？不就是把上手填进去的水泥再挖出来吗？不就是再做个防尘最后大清理一遍吗？

我可以的。

我当即打开某某同城，联系上一个师傅（也不知道为何这次师傅找的特别顺利），师傅定了价格和时间，我只反复问清楚：在我家拌制水泥，全程无噪音。其他无异议。

两天，再过两天，门缝就可以消失了。不然我就快消失了。

我在这个念想的支撑下，动手拆纸板，抠水泥。

纸板夹杂水泥，这工法，别说还挺结实。

我一点点抠着水泥，撕扯着纸板，小心护着门框，汗如雨下，灰渣满面。我内心坚定：只要心意真，铁杵磨成针。

………

最下面的一段，我填得太结实，只能那样了。

真是作孽。

师傅在两天后登场，上来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他带了很多砖头，分两次搬到我家。结果，就在搬运的间隙，砖头绊倒了邻居………

我此时认定这是上天的旨意。

我换个门而已，换门而已啊！

我已经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了。

此时，我已经加了邻居微信表达歉意补贴人家就医费用。

此时师傅在熟练操作。

灰尘不大，我的防范绰绰有余。

但我总觉得，我的考验还没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