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妨主鬼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他们说,我是个不祥之人,我的妨主鬼污名是从四岁时开始的,或者更早,从我出生后三个月就开始了。孤独是我19岁前人生的写照。


从李白蛮家跑到村口,我才想起忘了拿一半的工钱,一半的钱也是钱啊。

我在一望无际的墨绿色的麦地田埂上,靠着那棵枝横叶密的老柳树坐下来,坡道上桃花杏花随风缓缓飘落,粉红和洁白铺满了起伏的小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远处,间或有几个农人在空地里播种。有五年了,没有再见过姑母。那一刻,我特别想她。

我见到了姑母,但我没有留下来,而是来到了24里外的榆次北关,我没有见到想见的外祖母,她已经死了,我只见到靳老太爷。

“你说,你是谁?”靳老太爷靠坐在磨得脱了红漆的太师椅上,吧嗒~吧嗒,吸了两口水烟袋,烟气从鼻孔轻轻地呼出来,迷蒙的烟雾挡住了他本就模糊的视线,他用沙哑低沉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向我问了话。

“我是马儿,怀仁县永清的,您的外孙,姥、姥爷。”

“你过来,走近些让我看看。”靳老太爷把旱烟袋咚地放在方桌上,咳嗽了几声,扶了扶耷拉在鼻梁上的石头老花镜,眯眼打量走到两步远的我。

我有些慌乱,因为我此时头发蓬乱、满脸灰尘,空荡荡的右裤膝上还有一个撕开口的洞,布鞋隐约露出了藏不住的脏黑的脚趾。

“你说你是香芷的儿子?你爹呢?你怎是这个模样?”

“爹在我四岁的那年死了。”

“李如海死了?”圆圆的石头眼镜突地滑到靳老太爷的鼻尖,他往前欠了一下身,爬满青筋的枯手用力地抓着扶手,“他怎么死的?”

“说是古董店被溃兵哄抢,爹气急之下就没了。店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二掌柜连夜卷走了。”我低着头,说这些时没有一丝悲伤的感觉,我认真地用手指绕着衣角,一下又一下,嘶拉一下扯开了一个口。我只得放开衣角,开始一下一下地磨搓着手心。

“那你后来怎样了?”靳老太爷又扶了扶老花镜,缓缓地靠回椅背。

“在姑母家。姑父说收留我已是发了大大的善心,既是收留,我也不能吃闲饭,拾柴拣燎这样的小事,是应该做的。我一开始不会,他就打我,还不给我饭吃,我慢慢地就知道什么是燎,怎样能拾到柴。

再大一点,就到田地里当稻草人。那年的夏天,路过的农人说地里有狼,我听了害怕,就爬到地里的柳树上睡着了。结果给我送饭的表哥找不到我,就说我被狼吃了。我睡醒后从树上摔下来,发现已经傍晚了。

等我回到姑母家,姑父拿着竹条抽我,说我三个月死了娘,四岁死了爹,是个不详的妨主鬼,说他家一年不如一年都是我妨的。我气不过,就骂他霸占了我家的房子和田地,我不稀罕他养活我,转身就跑出去。姑母偷偷追出来劝我回去说个软话,我不回。她就把我安顿在邻村东口王老太的家。她家有10亩地,老头刚走,女儿嫁了,她说不给我工钱,但能让我吃饱穿暖,家里有几只羊,我来了替她去放羊。那年我七岁,当了放羊的小长工……”


我抬头瞄了一眼靳老太爷,见他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盯着我,于是继续往下说。


“我在王老太家放了三年羊,已经成了熟练的小羊倌。邻村5里的李白蛮见我放的羊又肥又壮,就说让我去他家干活,他家给工钱。在李白蛮家干了两年,他一直不结算工钱,前几日我问他要,却只给了我一半工钱。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是妨主鬼,害得他家收成不好,说是给一年已经是发了善心。我气不过,大骂了东家就跑出来。

我想姑母,就回去找她。结果回去一看,我表哥把我家和姑母家的田地、房产都变卖干净抽了大烟,姑父气死了,姑母伺候了人,表哥要卖表嫂抵债,表嫂羞愤之下上了吊,8岁的小侄女卖给别人当了童养媳,6岁的小侄儿得了天花,无处栖身,无钱治病,眼看着死了。想不到我5年没见姑母,她家竟然成了如此天地。我实在无处可去,姑母说,我可以来榆次找姥、姥爷……”我低着头,抬眼偷看了一眼姥爷。

靳老太爷缓缓睁开微闭的眼,朝门口叫了一声“老陈”,一个40来岁粗布衣衫的男人从门帘后走进来,“带他洗个热水澡,找身干净衣裤和布鞋,让厨房做碗面。”

“好的,老爷。”

我第二次站到堂屋时,靳老太爷不在。靠门的桌台墙上有一个四方的大镜子,我第一次认真地端详自己,人靠衣服马靠鞍,拾掇一下我也人模人样的。

我低头看自己的方口布鞋,这是我12年来第一次穿这么结实舒适的鞋,我碰了碰鞋尖,轻轻地原地踩动。

随着一声咳嗽,靳老太爷拄着拐杖脚步迟缓地踱进来,然后坐在太师椅上。我不由地低下头等着老人家说话。

“马儿,你走吧,我不能留你。”靳老太爷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水烟袋,烟气又在面前迷蒙起来。

“……”

“我送你一身衣服、一双鞋、给你吃一碗面,也是看在你娘的情面上。当初你娘因为生你染了风寒,吃错药死在这里,你爹就和我绝了交。你姑父和东家说得对,你的确是个不祥之人,谁和你沾上谁倒霉。你妨了父母妨了姑母,怎么?现在想来妨我?你走吧,我这里庙小,住不下你。”

“姥、姥爷……”我张口结舌地望着靳老太爷,身体瞬间失去了力量,眼泪迅速模糊了我的视线,那种如影随形的屈辱感,铺天盖地涌来……

我咬咬牙,下一秒就颤抖着双手解上衣的扣子,抠了几次才把布搭扣解开,我把上衣扔在地上,然后互踩着鞋帮甩出了鞋,我光脚踩在冰冷的砖地上,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靳老太爷,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着,“谁稀罕你的施舍?把我的衣服和鞋子拿过来! 快点拿过来……”

老陈拣起我扔在地上的上衣和鞋子,从后面环抱住我张牙舞爪的双臂,“你的衣服和鞋子早扔了,马儿,不要这样,你还是穿上吧。”

“老陈,”靳老太爷用眼神打断了老陈的话,“你让他把衣服穿上,这成何体统! 咳、咳……”

我在老陈的怀里瘫软下来,任由他把上衣和鞋子给我穿上,那个时候我就明白,尊严也是讲条件的,一个落魄的人他的尊严不值一文。

我擦干眼泪,准备转身时看到了墙上的一张女子学堂的照片,“靳老爷,这里面有我娘吗?”

“有。”

墙上的女子学堂毕业照里,前排是三个戴着瓜皮帽穿着长袍马褂的长胡须老先生,后排有六个斜襟袄、长裙子、齐刘海、一股辫的十五六岁的女学生。

“哪一个是?”

“从右数第三个。老陈,把照片拿给他。”

老陈把墙上的像框拿下来,靳老太爷示意他装进桌上的布包里,布包递到了我手里时,我发现包里还有三个馒头和几张钞票。我双手抱着布包,快速地跑走了。

跑出四道冷清的院子,站在仰头看得脖子酸的高墙大院外,我不由泪流满面,双腿酸软,胸口堵着一块巨石,压得我无法呼吸。我低着头,扶着墙,踉跄着出了榆次的北门。

哪里有家?谁是亲人?家,只有别人有,我这妨主鬼哪能有?只有自己是自己的亲人,亲人自己妨完了。今后,死也不会再累别人了。

包里的三个馒头很快就吃完了,我坐在一个角落里看我娘的照片,她慈祥地朝我笑着,叫我马儿。

我醒来时布包和钱不见了,只剩下怀里娘的照片。我把相框拆了,照片有一本书那样大,我把它对半折叠了,正好可以放进褂子里面的口袋里。

我找不到活,在榆次北门外的铺台上睡了三四天,饿得不行,只好开始讨吃。

有一天我向人要饭时,遇到一个给日本人揽活的工头,问明我的根源,说可以给我找个活。他领我到了榆次东边的车站,让我跟着大伙修东桥打石子。

干了有月余时间,工头向日本人结算了大家的工钱,竟拿着工人的血汗钱偷跑了。因为拿不到工钱,工人们开始罢工,日本人就用高压水枪冲我们,拿着警棍抽打我们。大家纷纷外逃,我随着一个工人顺铁路线逃往太原。

走在半路上,肚子瘪得前腔贴后腔,我眼一黑栽倒在地,只好沿村讨饭。村里有人见我年小要饭,就介绍我留在张四牛家干活。张四牛人很和善,他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大我一岁的女儿。他说,这几年兵荒马乱收成不好,不给你工钱,但饭能吃饱。我无处可去,就安心留下来。

张四牛是村里的大户,他家有20多亩地,以前农忙时雇几个短工。 我来了以后,赶上牛车拉水浇地,给麦地除草,麦子半熟时用辣椒水除虫,每天出去割草喂他家的猪、牛、羊、驴。

做这些事我不感觉累,因为他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东家,从未给过我白眼,没有像别人一样嫌我吃得多,总是问我:“够不够?不够再吃一碗,总得吃饱才能干活。”我感觉他望着我时,总是有某种特别的含义。

更让我感觉温暖的是,东家的女儿巧云没有一点小姐的架子。她有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笑起来很好看,她心灵手巧,看到我的衣服破了,在她手里三下两下就补好了。我出去干活时,好几次她把煮熟的鸡蛋塞到我口袋里。

傍晚的田埂边,天空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锦缎 ,我用渠里的大河水给快要成熟的麦子浇最后一茬水,然后坐在柳树下看娘的照片。

“你看的小姐姐是谁?”巧云的声音突然从我的身后响起来,她来给我送饭。

“我娘。”

我和她说了我的事,她哭了。我的泪水也滴落下来,那一刻我的黑暗世界有一点光亮起来,我哭了,但并不悲伤。巧云是这个世上第一个为我哭的人,并且没有说我是妨主鬼。

麦子割完后,东家又雇来两个以前用过的长工,夏夜的打麦场上,驴拉着石碾,人赶着驴,一圈一圈地碾麦穗,我听到东家雇来的两个长工在偷偷议论我,

“东家好像看上那个马儿了,我看见马儿每天乐滋滋的,真是小儿无能,自卖本身。”

“就是,有骨气的男儿谁当倒插门?听说是个妨主鬼,三个月死了娘,四岁死了爹,东家也不怕他妨?”

晚上我失眠了。“小儿无能,自卖本身”这句话刺痛了我,我没有任性地和他们争辩,他们的话提醒了我,让我深刻地意识到尊严的可贵和自由的重要。即使是有血缘关系的姑母家,我依然经受着寄人篱下的冷遇,如果我真的留下来,同样是寄人篱下,一辈子都要对他们感恩戴德看眼色行事,一辈子挺不起腰杆来,我能忍受穷和苦,但无法忍受别人对我嘲笑和轻视。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不想因为我的存在“妨”巧云和东家。我不知道我爹是不是怪我,他竟然忍心把三个多月的我丢给姑母,几年都没有回家,甚至没有留下一张他的照片,他尚且如此对我,姑父还有别人对我的冷眼和侮辱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如果我确实是不祥之人,我自己受苦就够了,东家和巧云那么好,我不想因为我,让他们有一丝影响。

第二天早上,我悄悄地走了,我没有和巧云还有东家告别,我让议论我的长工带去话。

再次分别

七月似火的夏天,我来到了太原。我做各种临工,每天总算能赚得几角钱过活。

1942年的秋天快得没有铺垫,刚近农历九月就连下了几场大雨,雨停之后气温就直降到了零下。虽然太阳异常刺眼,风吹过来依然是冷冽的。

因为急雨和劲风,太原五一路两旁的梧桐树叶掉落了不少。秋风凄凉,卷起漫漫黄沙,枯黄的叶儿随风漫天飞舞。片片落叶如蝶般在天空中久久飘零,不肯落下。好一会儿,它又安静躺在地上,孤独地诉说悲寂,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没有丰收的喜悦,没有看到硕果累累,在这个秋季,我唯一能拥有的只有这些飘零着的落叶。

12岁的我穿着破旧的单衣,蜷缩着躲在背风的角落里,我找不到活干,只能睡在冰冷的街上。等开化寺的饭店打烊后,我蜷坐在大火炉的炉洞口,在难得的温热下,我总算能坐着睡一个暖觉。等早上师傅捅火时,未燃尽的煤块掉在身上,把我烫醒过来,本就破烂的单衣更破烂了。

因为每天只能蜷缩着睡在街上,我得了重病,浑身酸痛地打着冷战,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我不怕死,死了就可以见到娘和爹了,但我想在死前再见一见姑母。

拄着棍子趔趄着走了一天,总算到了怀仁,我打听到姑母在表姐家做饭,便到表姐家叩门,但我7岁后就再没见过表姐,她已经认不得我。

我绝望地向村外走,却听见姑母在身后哽咽着叫我,我和她抱头痛哭。姑母把我安置在邻居家的柴房里,她抽空将自己穿过的旧棉衣给我改做了一身,又问别人借了五元纸币给了我。

姑母哭着对我说:“衣服我给你穿上了,就是天不容你,将你冻死,我也心尽了。俺孩儿出去自奔活路吧。”说完,我和她放声痛哭,抱着给彼此送葬一样的悲壮心情,哭别了彼此。

我穿上姑母做的棉衣,吃了姑母给我做的热饭,我的身体又焕发了生机。

再次回到太原,正是严寒的冬天,大人们还找不到活干,一个小鬼哪能找到活儿呢?姑母给的五元钱也打省着花完了,我又开始了流浪乞讨的生活。

白天讨吃,晚上睡在太原开化寺的火炉台旁,我身上的衣服烧得尽是窟窿,皮肤上也烧起了水泡。

眼看又到危急关头,幸遇受雇于饭铺里的一个青汤大师傅,知悉我的身世,师傅就让我在铺里干了勤杂活。

1943年正月,掌柜的调我到三桥街做灌肠。四月间逢上赶会出摊,用水一下多了,瘦小的我忙得浑身无力,担水时将桶掉进了井里。女掌柜非常生气,拿起棒子就过来打我,我委屈气愤地骂了女掌柜,连工钱也没拿就跑掉了。

跑出来后,我又到了太原南门外太堡庄,给一家地主扛了长工。干到收麦子的五月间,因一场大雨将麦子淋坏,地主竟要打我出气。大长工心疼我,硬是替我要了五元的工钱。

在五元钱花光前,我在太原各处做临杂工,卖香烟、给说书的搬板凳、搭棚卖汽水、下煤窑等等,只要能挣到饭钱我就去干。


1944年的春天,我经人介绍给十里铺一家菜园子里做小长工。东家答应给我做两身衣服,一棉一单。但是,到了秋天却只给了一身单衣。

我和东家讲道理,东家却说:“菜园子全凭黄瓜架,由于你妨主,将黄瓜架让雹子打了。不是妨主的话,我们就给你做两身。”

我无话可说。

没有办法,我只好到炼钢厂拉滚,到火车道打石子,干这些苦力杂活营生,一直干到日本人投降。那时工厂反而更加混乱,工人失业的很多,很多人流离失所。

这时,二战区正在招兵,有好心人和我说:“你当兵去吧,好歹能抱个囫囵碗。”我自己也觉得可以,那时,我不知道是为谁打仗,也不懂什么是反动军队,只要能吃饱穿暖我就觉得可行。

1945年阴历七月二十,我参加了驻扎在太原皇园村的阎部伪军,在23军47师3团5连当了一个月的司号兵。因为只有15岁,个子又矮,比枪也高不了多少,所以我被调到师部军医处当了看护兵。

晋东南战役失败后,我所在的部队即改编为19军68师202团,部队先后在忻县匡村、阳曲的黄寨、高村泥屯等地驻扎。48年阴历七月间,太原的包围战役开始打响,因当时战役中看护上士阵亡,即由我担任了六个多月看护上士的职务。到了49年的一月间,战争损失过重,进行缩编时,我又降为看护兵。

我痛恨欺压士兵的官僚们,但我敢怒不敢言。部队溃败撤退时,担架排长李秀河嫌带着重伤的士兵麻烦,竟然掏出手枪就要补射。我看了不由气愤地说:“排长,他们还活着,你怎么能对他们见死不救?没有这些兵拼命,你能活到今天吗?”

李秀河乜斜着眼看向我,“好啊,好啊,你小子竟敢教训我?你算个逑啊!你知道带上他们,就会拖整个队伍的后腿吗?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你不是可怜他们么,你去陪他们吧!”

李秀河边说边对我拳打脚踢,几个老兵见我可怜,一起给排长说情,李秀河才骂骂咧咧地住了手。李秀河走了几步,还觉得不解气,又走回来在我手臂上刺了三刺刀才算了事。我挨了一顿打,疼得好几天不能走路,不过那几个伤兵因为我阻拦也活下来了。我把自己包扎好,给救下来的几个伤员也做了包扎。


“你是马儿?”一个头部和腿部受伤的老兵问我,我听着声音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我是老陈,靳老太爷家的管家老陈,你记不得了?”

我仔细一看果然是他,我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老陈和我说:“日本人的队长看上了靳老爷家的院,几次三番过来威胁,你到榆次认亲的那天,是最后期限,你走后的第二天,靳老爷家就没了。他遣散了我们这些下人,你二姨和三姨已经出嫁,靳老太爷和你同岁的小舅寄住到乡下亲戚家。你走后,他自言自语地说:‘马儿四岁没爹都没有饿死,他以后也饿不死。我老了,自己也顾不上自己了,倒不如让他自谋生路吧’。我家里也没人了,回家的路上被抓了壮丁,已经跟着部队三年了。”

我没有说话,亲人死的死,散的散,我就是孤家寡人的命。“我真的是妨主鬼,就去了姥爷家一天,他家就散了,我真的是不祥之人?”

“马儿,你不是妨主鬼,更不是不祥之人,兵荒马乱的世道,众生皆苦,比你惨的人多的是,他们都不是妨主鬼,你更不是。以后把‘妨主鬼’三个字忘了吧。马儿,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他示意我过去,我凑过去,他对我耳语:“世道要变了,共产党马上要打过来了,你遇上他们就投奔过去……”


我身上的伤好了没有多久,老陈的腿伤感染,烧得昏迷不醒,我急着去叫上尉军医陈丕福,可陈丕福却自顾喝酒不理不睬。我催了几次,陈丕福依然不管不顾,还不耐烦地说:“你急什么?又不是你爹你娘,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老子喝好了再说。”

我性子急,低声嘟囔道:“可惜你还是个医生,医生不想着救人还配叫医生?”陈丕福听了非常气恼,他报告有亲戚关系的团长,说我一直不服管教竟想偷跑。

团长听后当即就要处死我,多亏好心的医官章克俭苦口央求:“团长,李马儿平时做护士、抬担架挺积极的,干活一个顶俩,他就是性子倔不懂得圆滑,被长官训斥时顶了几句,不是原则的大问题。现在部队本来就缺人,让他走了,这些零零碎碎的工作让谁做?您还是抬抬手饶他一次吧。”

团长听了,叫人揍了我一顿,又罚我在营地跑了一天一夜,我的死罪总算是免了。



1949年的3月6日农历二月初七,这一天是惊蛰。连着下了两天蒙蒙细雨,雨过天晴后,东山上水泉沟空气清新湿润,柳条抽出了新芽,几棵不知名字的树含苞待放,在同一个树枝上,新生的叶芽和不甘心坠落的枯果并存着,枯与荣、生与死,每一秒都在上演。

山野里鹅黄纤嫩的小草还星星点点,桃花却在一夜之间笑遍了整个沟坡,只要到了时候,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太阳从东山边升起时,曙光便洒满了漫山遍野的桃林。

东一枝西一枝,那些嫣然微笑的花朵,喷出醉人的芳香,让我感觉漫长的冬天终于结束了。

阎部官兵被解放军围困在东山上水泉沟已经几个月了,我饥饿难忍,对面阵地上一直喊话,说着解放军的宽大政策。

我看着桃花遍野的上水泉沟,第一次感觉春天原来这样温暖。在黎明前的第一片曙光里,我用尽力气向对面解放军阵地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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