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散文游记·连载
10月6日(3):江西九江·庐山
表姐和小吴不想再往上走了。也难怪,如此艰苦,如此心境,连我们仨都要泄气了。然而我们还是继续向上攀援,总不甘心,总想去看看还能寻觅到什么。
爬上一段陡坡,劈面一片荒凉之境:两池不雅的绿水,一幢失修的殿宇,一带稀疏的树林。这里原是大天池和文珠院。
据说,庐山之有名,固然由于其本身的风景奇秀,同时也因为和佛教的兴起有关。东汉大和年间(366-370),高僧慧远率弟子来到此地,创建东林寺,设坛传教,倡导弥陀净土法门,门徒云集,成为东方佛教净土宗的始祖。东汉时,山上庙宇达三百多处,一度成为我国的佛教中心。“东林胜境”也是庐山景观之一,不过不在牯岭旅游区。
我们叫了表姐和小吴上来休息,我同小廖一起去“龙首崖”探胜。
我俩顺着松林中整齐的石梯,左弯右拐一直往下走,仿佛真要走进龙潭虎穴一般。这时,除我俩外没有一个游人;其实自从出了“仙人洞”,就只有我们五个人了。突然,我同小廖惊讶地站住了,眼前有一番什么样的景色呀!地上盘根错节,像无数绞缠在一起的毒蛇,湿漉漉,暗惨惨;四周松林狰狞,张牙舞爪,唬煞人也。然而,刚才失望后突遇的兴奋燎起的火焰,把一切恐惧都倾刻化为灰烬,我们几乎进入无我之境(事实上是无人之境)。在出奇的宁静中,我们小心亦亦挪着脚步,下到一处悬空的巨大岩石上。岩石有两级(块),小廖站在小的一块上,我则一手撑伞一手扶梯,挪步到大的一块上。尽管我被探险者的激情所鼓舞,还是心中恐惧地抓牢了围栏,以防不测。我们已经斗胆站在寒气逼人的“龙首崖”龙头上!龙首崖正如苍龙昂首,它挺出虚空数丈,上触青松苍天、漫漫雾霭,下临绝壁深壑、龙穴幽潭,足令胆怯者吓出一身冷汗也!然而也有例外,凡夫俗子却不知道这里也是“幸福乐园”呢,因为佛家称这里为“舍身岩”。
从龙首崖拾级而上,气喘嘘嘘,心里还想着那怪石峥嵘、奇松倒悬、恍若置身云天的情境。这时,听爱人在上面一路呼喊着下行,正不知我们到哪儿去了。
出“庐山十景”,沿山间公路快步下山,其时大约5点了。我们需要急赶路程,况且观赏庐山云瀑的希望无疑是留给后来者了。走不多久,天空明亮起来,不知不觉间,雨势也大大减缓,这似乎给我们带来了一点点希望。
转过一处山弯,我们突然发现,右前方青山叠翠,白云缭绕,在四周一片弥漫雾气中,竟独显其秀!大家雀跃赞叹不已。又走了一段,有谁叫喊:“喂,看——那儿,山!山!”竟有些语无伦次。
果然,青雾开处,露出嶙峋山崖,复叠着青翠,像是画家在灰白色画布上信手挥上了一笔呢!这山很奇特,青青草木间错落掩映着灰黑色的岩石,散见着怪石凸起,似与云雾争空。整个外形左边高而突兀,右边低而参差不齐。倾刻,白云聚而弥漫,形成云海状,山崖在这飘忽不定的白云上,便像了一座浮动的岛屿。哦,这原是那神来之笔急速飞舞,变幻莫测,使奇峰异石忽隐忽现,把雾气揉捏为云团,翻滚,冲突,“泼墨”般倾泄于峰凸谷堞。啊哟,这变化无常的大自然,这无法框定而使之墨守成规的伟大景观,这自由奔放的男性的魂魄哟!
于是乎,乘兴作诗一首。
《庐山云雨》
秋雨绵绵洗庐山,
松林幽幽挂纱幔。
莫道匡庐真无晴,
青山着意出云端。
依依不舍,我们继续赶路。这时天色已晚,还得走完余下的路程。一般旅游线路从牯岭街岔道出发,绕牯岭一圈后再回到牯岭街,我们正好走了一半。
前方有一条岔路,可通景区的黄龙潭和三宝树。跨过一座小石桥,便见黄水跌宕翻滚,宛如一条黄龙,在垒叠的怪石间左冲右突,吼声震耳。前方,还有个乌龙潭,据说是一叠从怪石缝中冲突而下的瀑布群,积下一处乌幽幽的水潭。难怪这黄龙那么急躁冲动,是狂恋着那边的乌龙吧。
大家继续往前赶路。走着走着,小路左侧出现一条斜长的沟壑,两边松树密集,阴暗幽深,典型的原始森林之貌,令人乍舌。走不多远,便进入密密的松林中,天色也越来越暗。大家都感到了心悸。表姐爬坡不行,爱人则极力拖着她走,被大家拉下一大截路。松枝上的积雨滴“乓乓”地打在伞上,在这旷无人迹的密林中,更显得幽静吓人。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三宝树”。
所谓“三宝树”,即是三棵围上栅栏的古树,两棵柳杉,一棵银杏,树高30~40米,相传为晋朝时僧人所植。因这三棵树在黄龙寺山门前,有“庙堂之宝”的称誉,故名“三宝树”。从树下巨岩上所刻“婆罗宝树, 僧昙诜手杆"十字来看,已有1500年(昙诜为大林寺创始人,东林寺高僧慧远的弟子)。
树高参天,数人合抱,千载青葱,形同宝塔,势若天然之大华盖也。实在令人不敢仰视,却不能不怀着虔诚的敬畏,注目良久。坐看千年人世苍桑,生生灭灭,朝代更替,而依然挺拔屹立,非俗人所能体味也。
盖如僧人深居简出,与凡尘相隔,无噪繁之忧,宁静视天下之远,淡泊守眼前之隅,“夫为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老子《道德经》)也。静如化石而心非凝固,把年轮之渊源深深藏起;默如冰川而心非沉寂,与阳光畅谈,与泉脉絮语。何以千年独领风骚,乃因根连四山,枝攀浮云,深扎须根,一心向上尔。此外,僧人不伐,文士倍爱,故能不忧于刀劈斧刻。山中之树,根无彼此之分,须连冥泉如网,同吸母汁,而种嗣不同,各续其后,故“三宝”无愁于妒火恨淖。山中之树,皆山之植被,华盖有大有小,情韵参差不一,皆为山之儿女也。
(此段文字出处不祥,为当时观景处抄录)
不久,我们终于出了密林,但抬眼一望,又一座黑黑的树林横亘。正犹豫间,又见一座似高桥似水坝的物体,立于一旁。我们决定弃小路而登桥坝,准备寻公路回牯岭。此时已经暮色沉沉了。
攀援上去一看,那物体既是桥又是坝,桥名芦林桥,坝内是一个人工湖——芦林湖,湖水清澈,绿荫掩映,据说也有着“高山平湖”的称谓。只可惜暮霭沉沉,天色阴暗,肚腹咕咕,腿脚乏软,实在是无心观赏这芦林秀丽了。
似乎与庐山雨有了“不懈之缘”,雨又下起来。我们天黑才摸回牯岭街,吃了些水饺,便回旅馆歇息了。
(待续)
注:此文(原标题《1983·秋,长江召唤,我们出发……》,为了标题更具时代背景,也更加含蓄和洗练,故改之)是记叙散文体裁中的游记,且是沿着时间场景顺序,以日记形式和场景变换为行文结构(进行连载);同时,为了使内容更加丰富,采取“时空叠加”的方式,加入了同一空间的不同时段的内容。
本文为作者断续历时11年于1994年底完成,然后压箱底25年;2019年第一次修改,增强了文中历史事实、时代特征、地理景观和人文景观的史料性与真实性,尽可能做到顾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2020年6~11月第二次修改,对第一次增改再次补进文史地情内容,进一步加强了行游中从感受到感悟的内心演进,并修辞润色完善;全稿约8~9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