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馨
离开老槐树很长的时间了,掐指一算大概是有25年的光景。
自那以后,我时常在梦里遇见老槐树。并且常常是在某个狂风暴雨的夜里,远远的看到他戚戚哀哀地守在空荡荡的路边,在风雨中拼劲全力把紧泥土,但还是被无情的大风撅的摇来晃去,羸弱的树枝忽的收回又很快抛开,每一次抛开都像是要抓到些什么,或许是诸如希望或者归途之类的。
走近了,就仿佛能触摸到树干,久经岁月雕琢的树干,到处都是沟沟壑壑。隐隐感受得到,这种虚幻的触摸传递给我的沧桑,连同细细密密的心思一点一点融进我长长的梦里。我想,我懂。
老槐树是我刚刚踏进校门认识的,那时候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样子也是奇形怪状,别人说他长的丑丑的,我倒觉得一点都不丑,是长了有些好玩而已。
上学之前,母亲说我古灵精怪的,很招人喜欢,爱唱爱跳。母亲哼唱一两遍《流浪的人》,我就能不差调子地哼下来。爷爷喜欢唱《东方红》,我坐在爷爷膝上眨巴着眼睛,看爷爷的八字胡一翘一翘,没一会功夫,我们爷孙俩就一起哼上了。
5岁那年,村里拉电了,烟熏火燎的煤油灯逐渐退出。不到半年的功夫,家里有了黑白电视机。那个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年龄,电视里展现给我的无疑让我有了很多意外的收获,比如学戏曲,学跳舞,背台词广告等等,都能半吊子地模仿模仿。父亲看到了呵呵乐,摸摸我的头嗔怪一句“看把你还能耐着”。
我这小小才艺村里也是众人皆知,碰面了总会让我展现一下,我也毫不客气,咿咿呀呀边唱边跳,完了呢,还少不了夸奖和奖励,轻而易举一颗洋糖到手,心里自是美不堪言。
大概是遇到老槐树后,我就变得有点野了,开始和男孩子一样爬老槐树。老槐树长的特别,紧把着学校操场的边,斜切的土坡衔接着通向其它村的土路,土坡上冒出老槐树盘根错节的根茎,像老人皴裂的皮肤凸出的青筋,涌动着生命和力量,让人心生敬畏。
老槐树粗短的枝干上向各个方向延伸出去,像是要热情满怀拥抱整个世界,这给我莫大的亲近感。分枝中最壮实的恰恰伸向靠近路的一侧,爬上去往下看,距离地面有四五米高,甚是刺激有趣。
学校离家远,翻过村后的山还要走一个小时,家里农忙了小孩子照顾不过来,很多小孩5岁一过就跟着大一点的孩子去学校,去了学校也学不了什么,纯粹就是玩。小伙伴多了,自然玩的尽兴,唯一一点就是早晨很早起床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情。
5岁那年,母亲用各种布头缝了一个侧背的书包,包里揣上半截铅笔头,半截地上划字的电池墨棒,一个小本,一块馍,还有一瓶装满水的酒瓶子,所有这些就是上学的全部家当。我和同村比我大的伙伴一起踏上上学的路途,还有三四个和我同龄。
上学是我期盼已久的,这实在让我兴奋不已,尽管书包相对我的小身板来说实在不轻,但这一路还是又蹦又跳。
我们的学校简单至极,四个教室,四个年级,四个老师包括校长在内。教室都是后来改建的土坯房,还有一个土窑是给我们这些“小土匪蛋子”的,应该叫学前班就很高级了,叫个幼儿园的话就有些攀高枝的感觉了。
老师们一上课,我们就彻底自由了,在土窑里缺胳膊少腿的课桌长椅上窜上窜下,整的教室里尘土飞扬。或者在土窑的小院子追逐打闹,当然这是被禁止的,所以特别安排了守门侦查的人,一发现老师过来,马上招呼大伙儿消停回教室。
等老师走进小院的时候,我们大抵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只是教室里尘土沸沸扬扬,老师被呛的连连咳嗽,大伙就捂着嘴偷偷笑。老师没辙,拧着眉呵斥一声“都给我乖乖的啊!”教室里会有一会儿短暂而又难得的安静,等老师去上课了,我们就又开始新一轮的打闹。
我适应力自幼比较强,什么环境都能很快融入,毋庸置疑,我很快就成为“土匪蛋子”中的一员。只是我发现自己的才艺好像突然没了用武之地,这让我多少有些沮丧,不过管它呢,嗨起来放飞自我,我都能忘了我自己,甭提我那点小才艺了。
中午的时候,大家都拿出各自的干粮,一口馍一口水连吃带喝,或者交换着吃,居然能吃得有滋有味。一年级的哥哥姐姐们通常喜欢吃出个情调来,猴子似的爬到老槐树上,这让我们这些屁孩看得实在是眼馋。
于是,脑袋瓜子聚一起合计一番,立马计从中来。中午趁着一年级还没下课,我们就拎着干粮偷偷溜出去,赶紧把能占领的树枝先占领。
来学校以前,也没爬过树,站一旁看着别人稳稳当当坐在树杈上,有的在横枝上悠悠荡着双腿,早就心里痒痒上了。终于在那番合计之后,实在忍不住,管他三七二十一拎着干粮第一个冲出土窑直奔老槐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没有丝毫胆怯畏惧,猴子一般爬上去,稳稳占据了心里早已盘算好的树叉子,然后美美的在老槐树上吃了顿午餐。
自那以后,我痴迷上了老槐树,而且还一根筋儿,就认准那个树杈,所以每天中午都迫不及待地飞奔到我的树杈儿上,缓过劲儿来再悠悠地消灭午餐,这才吃得踏实自在。当然,不仅如此,还能靠在老槐树的主干上,荡悠着两条腿,看着地里劳作的人扛着锄头铁锹从下面的路上经过。这时我们会特意制造点响声让他们注意到我们,年轻的妈妈们看到了,总是惊的大呼小叫,我们则乐的前俯后仰。
后来的两年,老槐树都是我每天心心念念的伙伴。两年后,去了县城的学校,学校有宽敞明亮的教室,有很多的学科和老师,有平坦的操场,可就是没有我心心念念的老槐树。长大的路上第一次感到心里空落落像掉进了黑洞,头一次彻骨地想念我的老槐树。
每一次回村的时候,都会经过学校,目光自始至终追随着老槐树,可能这样就能把他的每一个枝节都铭刻到记忆中。上初中的时候,很多孩子也都去了县城上学,学校没了学生,老师也都调走了,老槐树守着空荡荡的教室,昔日的欢声笑语再也听不到了。再见学校的时候,学校周围已经是杂草丛生,让人全然想象不到它曾经的样子,还是老槐树静静的守着那份荒凉。
及至上大学的时候,村里修了新路,路像丝带一样盘绕在黄土高原,只是不见了以往的生机,到处都是荒了的土地,破败的房屋。从县城到村子也不经过学校了,好几年没见到老槐树。去年回家的时候,有多年在外的亲人建议走走老路,这一路就想着老槐树,心里一阵一阵的激动,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前迫不及待地相见。然而,远远地,就看到老槐树所在的操场边裸露着泥黄土。在那一刻,我眼里转了许久的泪水汹涌而出,我不懂,又似乎懂一点,怕是太孤独了吧,怕也是宿命吧。
前面的路一直在一点一点地延展,已经走过的路一点一点变得模糊,唯有老槐树,每一次回头还是能远远地望见。我知道,他永远都活着,在心底深处!
无论走多远,老槐树给我带来独一无二的快乐和恩泽,无形中影响了我的性格、脾气,甚至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在荡荡悠悠的趣味童真里,我的灵魂独立而清醒,因为当我稍一回头就会瞧见我心中屹立不倒的老槐树。所有走过的路就像老槐树的根基,不断向下扎根,一直探到溪水畔,牧养丰盛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