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日清晨,妈在厨房忙活,爸边穿衣服边声调不高不低的“起、起、起、起来了~都几点了,快起来!起、起、起、起来……”要“喊”个四、五遍,然后还会补一句“你们要吃豆腐自己换去哈,我这么大岁数可不伺候你们……”可我们谁也没跟他提过要吃豆腐,更没想着让当时并不老的他伺候。我们习惯性把被角向上拉,盖住脸继续睡。直到妈进门狮吼,我们才慢吞吞起来,懒洋洋地穿着衣服收拾着自己。
这时,爸已经端着那个熟悉的小白瓷盆,里面装着四块白嫩嫩、颤微微、热气腾腾的大水豆腐回来了。
爸天天如此般唤我们起床,我们很烦,他却乐此不疲。。。
那年代,吃个豆腐都不能想吃就吃,当时一个人一个月只供应两斤黄豆,要留些豆子做大酱,还要攒些过年,所以,要算计着吃。
爸补的那句话,其实是自己想吃,说给妈听的,妈要是来一句:“不是刚吃了豆腐吗?今天不能吃了!”爸就只能作罢。如爸连说了几遍妈都不言语,就是默认可以去换豆腐了,爸就去仓房,用小白盆在装豆子的蓝木箱中挖半盆豆子,乐颠颠地去豆腐坊换豆腐了。
豆腐坊离我们家不太远,不大的屋子低矮潮湿,永远热气蒸腾。
豆腐坊的操作间里最显眼的是一个大的石头磨盘,磨盘上面有个眼,前一天浸泡了一宿已膨胀变软的豆子不停的加入磨盘中。磨盘的上方吊着一个桶,桶底留一个孔,孔的大小根据用量控制,磨盘转动时桶中的水自动流入到磨眼里,磨碎的豆子就变成了乳白色的豆浆,从磨缝里汩汩流出,流进下面的桶中,等桶装满了再倒进缸里。
豆浆要进行过包,把豆浆倒到这样四角固定在十字架的包布里,前后左右有节奏地晃动,让浆水从沙布眼里过滤到下面的缸里,豆腐渣就留在了包布里。
再用夹板挤净豆渣中最后一点豆浆。
把过滤出来的豆浆倒入大锅煮沸,就是我们常喝的豆浆了。
豆浆煮熟后,倒在大缸里,就要“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了。这是个技术活,多少豆浆点多少卤水要掌握好,点好后如能在豆浆中刚好立住筷子,就恰到好处的成功了。
之后把洗干净的大大的包布放在专用的木板框里,把点好的豆腐脑倒进去,浆水立刻从木板框下面流到底下的缸里,再把包布包过来,全部包住豆腐脑,上面盖个略小于四框的木板,再压上大石头。
经过一段时间石头的挤压,白白嫩嫩的大豆腐终于成型做好了。
就这样,豆腐坊里:泡豆、磨豆、添豆、倒浆、煮浆、点卤水、挤压、成型,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想吃豆腐就拿一斤豆子,加1毛钱,来豆腐坊换五块大豆腐,要起早来,能换到刚刚出锅的大豆腐。
这样的大豆腐,不用费心思如何烹制,只需浇点酱油,撒把葱花,来勺生豆油,就能让当时尖馋得要命的我,迫不及待不吃任何主食就干掉大半块豆腐,瘦得像猴一样打着饱隔,背着书包满足的出门上学去了。
过年时,家家会多备一些豆腐,是借音豆腐"多福",豆腐的腐与富裕的富谐音,所以过年吃豆腐,来年的日子富富余余。
因此,每年年前,豆腐坊最忙,要先和豆腐坊说好,排号预留。
轮到我家的豆腐做好,豆腐坊伙计穿着大皮连身裤、大水靴子,头上冒着热气,自带仙气一样端着一整板的豆腐跨进我家大门,放在院子的平台上,扭头就走,急着回去继续磨豆腐。
妈把正冒着热气的豆腐一分为二,一部分放在院子里冻着,因为趁热冻好的豆腐不跑浆,蜂窝均匀,入口细腻弹性大。
冻豆腐汆酸菜粉条,东北人心头的好。涮火锅、炖沙锅、烧大肉,怎么吃怎么好。
另一部分拿进屋,炸豆腐泡。
豆腐切片过了油,变身油豆腐,可以和很多菜搭配,炒煮焖炖做出很多不同口味的菜式。常见的有豆腐泡炒木耳白菜,豆腐泡炒青椒、糖醋溜豆腐泡、或切成条片成片炒各种青菜、拌凉菜好看又好吃。炸成方块的用来炖菜、酿肉、红烧等等都有讲究,锅中呆的时间越久 ,吸取各种汁水,味则越浓。
和什么菜搭配都不侵占味道,也不吝啬自身的香,各自渗透,融合再结合,一举烘托,成就或朴实或华丽的菜肴。
每当妈妈换回白嫩嫩的大水豆腐,我们最关心的是,能不能快点炸成黄灿灿酥酥香的豆腐泡。
吃过晚饭,妈把厨房收拾妥当,炉火因吃饭时压了煤,这时烧得正旺。用炉钩一个个挑开炉圈,火苗立刻窜得老高,放上加了半锅大豆油的大铁勺,炽热的炉火很快就让锅里的油冒了泡。
妈把一个手掌都拿不过来的大豆腐,切成1厘米厚的长方,一片片壮观地摆在平时做面食用的面板上。在油温大概120度的时候,豆腐片下锅,片片如高处落地的皮球,沉入锅底就立马浮到面上,膨胀得鼓鼓溜溜,翻个个变了色用铁丝笊篱捞起控油,倒进家里最大个儿的白瓷盆里。
我们仨在豆腐泡落盆的同时,手也伸了进去,一人掐起一块,烫得倒着手送进嘴里,嘴唇尽量大张露出牙齿叼住,必须缓下烫得快熟了的手指,再猛甩两下手,才再拉住豆腐拽下,一半的豆腐又回到手中,另一半把牙热得发疼。豆腐在口腔中,被牙齿、舌头的轮换,不停地吸气、呼气中渐渐降了点温度,才狼吞般进了肚,另一半忙不迭的连豆腐带手指上沾的油一并再进入口中。
外皮酥脆,内芯软嫩,加上豆子的甘甜余味,本身就是大豆出品,再由大豆油勾出灵魂,刚出锅的豆腐片片酥脆,口口生香。
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此时仨人忘了爹娘。。。
豆腐头锅炸透,要再复炸一次才会更加脆脆香。。。
面板上的白豆腐全部炸完,炉子要重新填黑亮亮的大煤块再次燃旺,油温再次升高时把炸过的豆腐快速复炸一遍出锅,一块块摆在盖帘上,拿到室外冻好,再收到桶里,吊在仓房梁上。
防鼠、防潮、防馋鬼小盗。。。
一天炸不完,第二天继续炸,留着过年吃。
我们仨仍站在边上候着,炉火和油温烤得我们不用妈提醒,也不敢再近前一步。脱了棉袄,露出每人胸前都有的,棉裤上带的兜兜,只穿了线衣,仍然浑身是汗,满脸发烫。。。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