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月我过得拥挤、丰富、一路走过，所见甚多，似乎要写的也很多。还是想先说一下女儿吧，再两个月该过生日，迈进17岁的门槛，青春期也顺利地到了末尾。
在我眼里，希望她还是个小姑娘，可是她生长得太快。隔着时光看着她有时就像看见另一个自己，青春时的我。
基因的诡异，遗传的强大，总是不可思议地投射到下一代，我们在子女的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依稀的容貌，骨子里的倔强、善良、敏感、某种天性的爱好，还有更改不了的缺点。当然她还有新生的独立的甚至陌生的一部分，这种面积的用力扩大，使我总担心她的危险。青春期和更年期的冲突，多少家庭都会上演这种冲突，也许是道解不清的难题。
女儿似乎是一下子，我毫不费力地就把她养到了这么大，除了哺乳喂养到八个月，她呱呱落地，接力的就是我的父母，她是在姥姥姥爷家里长大，度过了她的童年和少年。我只是抽空去父母家看看她。
有三年我们是彻底分离的，思念时只能看看她的照片。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我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渴望，可幼小的女儿没有这样靠近我，她那时也会用稚嫩的声音反问 ：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最初，我回父母家看完她，车要离开时，幼小的她挣脱姥姥的怀抱，两只手臂张着，哭喊着叫着 “妈妈……妈妈 …… ”，追赶着已经开动的车子，我只能回头看着她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再狠心地转过头来。女儿呀呀学语的时候我们就得接受分离，她被迫接受，知道妈妈很忙，照顾不好她，从最初的哭闹到了后来的适应。再大一点，五六岁时不再黏我已经是熟视无睹了。12岁过了，她才算真正回来，有了我们一家三口相处的模式。
我珍藏着，女儿幼儿园时，给我手写的信，打开有红色的小心，弯曲的铅笔字迹爬着 : 妈妈， 我爱你！ 还有她小学二年级时给我写的道歉信，信封叠得很方正，也是一个大的铅笔画的心。她对我是抱怨和不解过的，憎恨也有过。最心痛的一刻是，翻开给她送过的一本哈利波特的小说，末尾一页空白处，却有她重重的笔迹， “ 妈妈，我恨你 ！” 那时候的她一定以为我抛弃了她 ……
但天性的血缘很神奇，她又很维护我，看重我，甚至珍惜，初中时的她不黏我，也不会跟我撒娇，有着与她的年龄相违的早熟。
我回来后，每一年的母亲节，女儿都会给我送礼物，印象深的一次是，她跑到鲜花店打了半天工，学做手工绢花，免费用店里的材料亲手做了三朵鲜花，撒着时行的金粉，跑回来送到给我手上，接过花的那一刻，幸福而满足。
八年级时，她开始有不小的叛逆，眼睛里的疏离客气感会不经意地灼痛我，我知道乖巧是她做给老师和外人看的，唯有耐心和陪伴可以解开她内心封闭的小小的结。
实话说学习上没怎么管她，她说不需要请辅导就不请，以她的方式为主。更多的是感受着久违的一家三口的团聚，希望她长慢一些，多留在我们身边。
九年级时她变得爱学习，有一阵很拼命，是老师眼里的一匹黑马，从中游跃到了班里前三，一下子成了优秀的好学生典范。开家长会时，有焦灼的家长跑来找我私聊，请教我孩子成绩提高的秘籍，我茫然不知所措。
太快，我们能朝夕相处的时光，中考完，她自己跟同学又去伊犁报名并参加考 ⅹ 中(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 )，被录取了，才给我打电话，掩抑不住的欢欣。其实我们内心更希望她，继续留在家里走读，把早些年缺失的亲近补回来，可女儿态度坚决，她是一点都不留恋这个家呀，太想摆脱束缚了。我跟她说：你想好，自己作选择就得负责到底，吃苦是必然的，坚持做好，如果那是你的理想，妈妈会一直支持你！
女儿去 x 中上学后，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想到她决绝的背影都不回头，突然觉得好不适应，也免不了会失落，内心五味杂陈，她的独立、不依恋和有些没心没肺的表现是否是父母造成的，什么因就会有什么果呀。
月考后第一次去参加家长会，有她给我写的一封信。老师给我看了她的一篇作文，《她是最美的 》， 通篇大意描述下来完美无瑕，那是她心目中的“ 妈妈 ” 而不是我，文中的 “ 依然还存有的少女心，喜欢粉红色，满满爱心，热爱工作和生活，追求美丽的女神级人物 …… “ 看过后我有些无地自容，甚觉愧疚，又窃喜地感知到她原来是喜欢我的。
班会上她留给我的信，看着感动，一封青春的宣言，透着少女的温暖，以“ 女神大人，下午好”开头 ……可你不得不接受，时间流逝，我不是一个还能用”小孩“形容的生物了，而更像是介于成年人和青少年之间的物种……”她让我放心，她会为她的梦想而努力。摘段信的结尾吧“ ……我的公主殿下，你要尽快适应我不在家的状态哦，因为我自打踏进 x 中校门这一刻起，我就没打算回去，愿你能一直保持你的少女心和我们共同的爱好，别在工作中迷失自我。爱你哟， 么么哒。”
这一年，可以感觉到我们越来越融洽，像真正的母女，她也会开始跟我撒娇了，说着她的喜怒哀乐、所见所闻、甚至所思所想，真实的困惑和苦恼，有时更像朋友般，或者好姐妹。我是她眼中复杂的一个混合体物种，从她这几年随心对我的称呼就可以感受到，除了叫 妈妈、娘亲、常有小姐姐、宝贝、女神、有时也会是大姐、大妈、或者复古般的母上大人、皇太后（我发脾气时她会这样叫）、皇额娘，她把我的手机拿过来郑重改成永不变的名字：超可爱的闺女。
在我面前，她越来越袒露着自然的天性，有时我们的对话让我都忍俊不住，有次中午，她发来个微笑的表情，我故意回 ：谁呀？ 扮个惊奇表情，她回：我！ 我故意反问，我？！ 是谁呀 她终于忍不住了，一大串地抛来： 你聪明可爱美丽大方温柔体贴懂事善良努力阳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儿呐。
老师说她语言功底没得说，能把一篇高大上的议论文命题，写成了古典清丽的散文，她开始读《古文观止》，给我讲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高中大量的文言文的背诵熏陶，使她变得喜欢，开始用文言文记日记。这个跟我当年一样爱去图书馆的小姑娘，爱书买书的速度有增无减，现在变成了她常常向我推荐某本某本书，寒假回来书包里总是有大部头的新书，上次带回来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读得我也着迷起来。汪曾祺老先生的《人间草木》也成她的最爱，她的最爱太多了，李白是她的白马王子，胡适是她的暗恋对象，又说沈从文的《边城》写的太美了，惹得她读完一遍又一遍。当她忽然认真地给我介绍张爱玲和她的文字，并且说她很喜欢萧红时，我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不可同日而语了。
“晚安” 两个字是我们之间最简洁的牵挂，多数时，我只能在早上看到，因为她发得太晚了，有次 兴之所至发来一段，“ 晚安 你可别小看了这两个字，她包含着2018的晨雾与2817的月光，包含着过去日子呢收到的那些磨难，它们慢慢聚拢，变成你手里的盾牌与头顶的王冠，发出温柔的光。 那么睡吧，愿你星辰常相伴，天地皆入梦。”
生命，缘，所有的子女，衍变成将来的父母。 龙应台在她的《送别》中有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 但我想说，我不用追她了，我们互相成全着早些年遗落的陪伴，拉着彼此的手，正在一起向前走，我们有幸结缘，成为彼此心中温柔的接纳，她会说我们的互赞就是种正能量，让她能感知并察觉到自己的悄悄变化，知道家人的重要，亲情的可贵。而她何尝不是我的救赎、源泉和动力呢？
我一直还幻想着她还是那个能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但其实她已经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2019--5月 ( 赏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