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神话的源头,先秦的地理志,充满古人对宇宙自然的诗性想象,是一代代学人绕不过的典籍。司马迁、刘向和刘歆父子、陶渊明、鲁迅……都对《山海经》有着浓厚兴趣。如今,长篇小说《老生》借书中人物之口,对《山海经》进行了别样解读:
“《山海经》是一本奇书,它涵盖了中国上古时期的地理、天文、历史、神话、气象、动物、植物、矿藏、医药、宗教的诸多内容。共十八卷,其中《山经》五卷,《海经》八卷,《大荒经》四卷,《海内经》一卷。全书记载山名五千三百多处,水名二百五十余处,动物一百二十余种,植物五十余种。”(《老生·后记》)
中国人思维、观念的形成,都可追溯至《山海经》
问:怎么有了九尾四耳、其目在背的猼就“佩之不畏”……类自为牝牡,吃了就“不妒”?
答:或许是佩了猼后“不畏”,发现猼是九尾四耳,其目在背,遂之总结出耳朵能听到四面声音而眼能看到八方的就不会迷惑不产生畏惧。……或许是食了类的肉“不妒”,发现类是自为牝牡,遂之总结了妒由性生,而雄雌和谐人则安宁。我们的上古人就是在生存的过程中观察着自然,认识着自然,适应着自然,逐步形成了中国人的思维,延续下来,也就是我们至今的处世观念。
这是《老生》中的一段问答,也可以看作是作家对《山海经》的解读,不同于专家学者的解读,而完全是借小说人物之口,表达作者自己多次阅读《山海经》的感悟,与小说情节相辅相成。对《山海经》的解读,无形中使《老生》这部作品汇聚了三重视角,仿佛三个时空的对话:《山海经》的远古视角,展现上古人类对万事万物的经验表达;《老生》的近代视角,书中人物对先民的这种神话思维的民间总结;作者的现代视角,试图寻找人类文化、民族文化的根脉。
《老生》每一章故事之前,都引用了一段《山海经》原文,书中人物对于经典“我念一句,你念一句”的研习方式,很有仪式感,又因为早期历史都是口耳相传的,所以也可看作是对这种古老传统的致敬。而紧随其后的师生问答,则试图穿透神话传说的缥缈云层极目远眺,探索中华民族历史的脉搏和心灵密码。
作者以“六经注我”的方法解读《山海经》,借书中人物之口,将《山海经》之“经”释为“经历”,则“山海经”即“经历高山大海”。写此书的人,未尝不是跋山涉水、广收博取。
《山海经》表面是描绘远古中国的山川地理,其实是在写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是写人的成长史——在遍闻诡怪、饱经沧桑后洗尽铅华、波澜不惊。
《老生》与《山海经》灵魂相依
多年前,当作者站在自己60岁的节点上时,他说:“回望命运,能看到的是我脚下的阴影……命运是一条无形的路吧,那么,不管是现实的路还是无形的路,那都是路,我疑惑的是,路是我走出来的?我是从路上走过来的?”那一年春节,他回到故乡棣花,除夕之夜上坟祭祖时,夜幕下油然而生许多生与死的感悟,却又觉难以言说,但终是无法释怀。而对这些“不可说”之事的言说,便是写作《老生》的初衷。
写作的过程,就像攀登一座座高山。在构思《老生》时,横亘在他面前的第一座山,就是“历史如何归于文学,叙事如何有弹性又散发气味”的问题,为此,他的写作一度陷入滞涩,这期间,是《山海经》激活了他的灵感,使他找到了以小说的形式整合心中60年山水苦难的钥匙,为此他一度重游秦岭,借山与水的发展变迁史来观照人的历史、社会的历史。
“《山海经》是一个山一个山来写,然后构成了它所说的那个世界。后来我从这方面借鉴,一个村一个村来写这个时间的历史,就是受这种启发过来的。”(《老生·后记》)
贾老师说,他越来越喜欢“老”的东西,从秦汉上寻到先秦,再上寻到上古、高古,一路回溯,感受到“那时的天地之间,气象苍茫,一派高古浑厚之气,有着这个民族雄奇强健的气息”。这或许就是他一读再读《山海经》的原因吧!他还说,《山海经》带给他一种“海风山骨”的感觉。
“它里面写山和水,是一座山一道水地写过去,那里面有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心灵密码。《老生》用的就是这种思维方式,写的是他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一件件事、一个个人。”(《老生·后记》)
一遍遍翻阅《山海经》,初读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等到写《老生》时,已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写完《老生》,则“又是一番释然”,进入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同时又是一番痛楚”,因为这个过程的艰辛,不亚于孕育一个生命。而一个生命的诞生,成就的是另一个生命的趋于圆满——从人生的涩与苦中脱胎,更添了悲悯与关怀。这便是《老生》的基调,也是作家在耳顺之年的自我超越。
神话,民族的童年记忆
正所谓“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家通过《老生》对《山海经》这部神话经典进行了“六经注我”式的个性化解读,无疑为诠释经典树立了典范,让我们明白经典作品是可以突破学术的语境、无从考证的窘境,而加入想象,以一种民间立场、共情姿态与古人对话,寻求古与今的共鸣。因为,过去是曾经的“现在”,神话记录的是古人在生存斗争中如何认识世界、认识自我,以及如何在隐忍与反抗中加速文明进程,而这一情境实际上从未中断过,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甚或未来,生存斗争都是一个民族乃至全人类共同的主题,只不过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方式,其构成了人类历史的真切而生动的实体。
同时,神话是一个民族的童年记忆,追溯我们民族的历史,有助于看清我们民族的精神内核,以及不同于其他民族的本色,故而可在全球化语境下,在开放与包容的同时坚持自己的民族性,坚守自己的文化立场和文化自信。从这个角度来说,阅读经典尤其是本民族的经典,都是必要的,因为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阅读的魅力
阅读最大的趣味,是能够参与其中,用我们的认知去充实文本,这才是将书读“活”了,至于民间解读、个性解读能否被纳入学术体系,则不是必须要顾及的,因为,无论是我们的生存空间,还是话语体系,都正在日益多元化和立体化,更加有趣。
随着今后更多读者的阅读,有限的文本所催生的意义将是无限的,是随时间而生长的,这就是经典的魅力和价值,而将这种价值变现的,是阅读行为。阅读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感动和心领神会,不是任何说教或分享所能给予的,这也是阅读的魅力所在。
生命是一个圆,到一定阶段就会回溯,那些流逝的时光里未及消化的苦累和遗憾,经过反刍,已而顿悟,终至化境。
201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