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老家春天的记忆，除了暖风拂面，桃红柳绿外，还有就是每每想起总会让我的内心倍感温软的母鸡带雏的景象。如今的雏鸡基本上都是在炕房用烘箱孵化的，因为数量大，成功率高，所以雏鸡的价格也便宜。而用母鸡孵小鸡，因过于费时费事且成功率低，早已不为养鸡的农人采用。但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老家的庭院里，树荫下，水井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四处觅食或安静休息的情景，母鸡的咕咕声和小鸡的啾啾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这样的情景无论是现在看见，还只是一时想起，都会让心中充满了暖意和恬静。就有了将这儿时再熟悉不过，但如今几乎无处可觅的孵小鸡的情景写下来，与人分享。

当风儿吹在身上不再刺骨，且了丝丝暖意时，春就唤醒了沉睡了一冬的生命，鸡群里陆陆续续地就有母鸡产生了当妈妈的强烈冲动，它们将自己的羽毛蓬松开来，发出了只有当妈妈时才会发出的咕咕的叫声，且整天趴在有蛋的鸡窝里不肯离开，老家人称之谓抱窝。如果主人不打算孵小鸡，就会将它从鸡窝里抓出来，用绳子捆着腿，倒吊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要不了两天就会恢复了。至于为什么要倒吊起来，也曾问过老人，但却没人能说出原因，直到今天依然是我心里的一个谜团。若是想要孵小鸡了，主人就会在趴窝鸡中选择一只有过孵蛋经验或者是体格健硕的，在家里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用筐子，稻草，碎布头铺个窝，再选二十个左右带雄蛋。所谓带雄蛋就是鸡群里有能够打雄的公鸡的鸡蛋。在老家，因公鸡食量大，不能下蛋，且卖出的价格比母鸡便宜，故没有几家肯养公鸡。好在，几乎每年村里都会有那么一两家，因别的原因需要养公鸡的。于是这段时间养公鸡的人家的鸡蛋就变成了好东西，很多要孵小鸡的人家都会带着自己的没有雄的鸡蛋去换。虽这鸡蛋很是吃香和紧俏，但依然是一个换一个，绝不会趁机去占别人家的便宜。那时的农村虽不富裕却很淳朴，精神生活虽不精彩却很和睦，哪家来客人烧好吃的了，都会给隔壁邻居送去一点，你借我家一勺油我借你家一把盐更是司空见惯，虽然村里人也会因为某种原因发生争吵甚至打斗，但很快就会消弭，两家人家的感情依然如故。深深怀念着老家那时的纯朴和善良，只是不知如今的老家，人们还如以前般相处吗?

从鸡蛋进窝到小鸡出壳大概需要二十一天时间。这段时间里母鸡除了出窝吃食，其余所有的时间都会安静地趴在窝里的鸡蛋上，并会常常用爪子给鸡蛋翻身，以便均匀孵化。孵蛋的母鸡警惕性很高且很凶猛，一旦有别的动物靠近鸡窝，母鸡就会发出严厉的警告声，甚至会冲上前去将对方啄得落荒而逃。正如此，主人也只能是趁母鸡出窝吃食时，查看鸡蛋孵化情况。整个孵化过程中，主人至少要进行三次照蛋，所谓照蛋就是在强光下透过蛋壳看里面胚胎的发育状况，及时将没受精或者胚胎已经死亡的蛋剔除。照蛋技术比较简单，几乎每家都有人会。技术好的只要将鸡蛋半握在手里，对着光看一下就知道了，技术不好的会找一个纸箱在一个面上挖出一个如鸡蛋般大的洞，然后把纸箱放到比较黑的地方，在里面点上灯，将鸡蛋卡在洞上照看。也曾跟在家人后面学习过照蛋，但前两次照蛋是怎么也看不出家人跟我说的空头，血丝之类的特征，唯有在整个孵蛋过程中最后一次照蛋，才能看出鸡蛋里有了一团黑黑的还在动的小生命。于是期待新生命的破壳而出已经变成了孩子这段时间最关注也是最重要的事了，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鸡窝边，看看有没什么变化。孵化到了越到最后，孩子蹲在窝边的时间就越长，期盼着能看到第一只小鸡破壳的瞬间。而这第一个小生命似乎喜欢跟孩子玩捉迷藏，大多的时候都是在孩子晚上睡觉时或上学时破壳。当孩子听到小鸡悦耳的啾啾声，看到那团黄黄的小绒球时，没看到第一个小鸡破壳的遗憾早已被兴奋替代。接二连三地，母鸡身下的鸡蛋都开始有了动静，有的蛋已被里面的小鸡啄开了口子，有的蛋里的小鸡已将脑袋伸了出来，有的蛋小鸡的身子已探出大半。而此时，家里所有的人都充满了期待，大人们除跟孩子一样对小鸡的出壳感兴趣外，更关心的，应该还是最后能出壳多少只小鸡，有几个鸡蛋最后没能孵出小鸡。因为，与他们而言，一年的酱醋盐是要靠它们下蛋去换的，孵出小鸡的多少关系到以后能收到多少鸡蛋。

那些年，年年都热切地观看小鸡出壳，也就能看到了小鸡出壳的完整过程。当某个蛋开始轻轻晃动时，就能听到蛋里传出的小鸡啄蛋壳的声音，突然地就会在这个蛋壳上的某个地方看到一个三角形的小口子，口子在慢慢变大，能看到小鸡还很嫩的尖嘴了，随着小鸡的继续努力，整个脑袋都出来了。这时小鸡就放弃了用嘴啄蛋壳，而是改成用身子将蛋壳挣开，此时的鸡蛋就会更加剧烈的晃动着，没多久小鸡就已经筋疲力尽了，短暂的休息后，这种挣扎还会继续，看着小鸡艰难的样子，真想伸手过去帮它将裹住身体的蛋壳剥开。但之前大人早已经提醒过，不能帮它剥，你帮它剥开了却会导致它的死亡。虽有些怀疑但也不敢贸然尝试。如今想来，在动物的世界里本就有生存法则，你的自认为善意的帮助往往会导致它的灭亡。生命本就是个经历痛苦和挣扎，甜蜜和欢笑的过程，缺了哪一样，都会让生命失去应有的色彩，甚至失去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在小鸡的不停挣扎下，蛋壳终于彻底裂开了，浑身湿漉漉的小生命似乎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躺在鸡窝里，想挣扎着站起来却不能成功。此刻，它最需要的是钻入母亲腹下，去享受母亲的温暖，这种温暖可以帮它烘干身子，还可以让它获取能量。等小鸡再次从母亲腹下钻出来时已变成了一个浑身长着浅黄色绒毛特别招人喜欢的小可爱了，此时的小东西步履轻盈，叫声清脆，特别是站在那里歪着头看你的样子，让人充满怜爱。若不是怕母鸡会啄我的手，真想将小鸡捧在手上，贴到脸上，轻轻呵护，细细端详。

当小鸡都出齐了后（当然每一窝都会有几个鸡蛋是永远无法变成小鸡的），本来比较冷清的庭院因着它们的出现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放学后总喜欢在院子里跟小伙伴疯玩的小男孩突然就变得安静了起来，走路也变得小心翼翼，蹑手蹑脚起来，生怕自己的不小心会踩着这些满地乱跑的小家伙们。常常地，小男孩会搬张小板凳坐在门口手托下巴静静地看着它们，那时候的孩子是最安静的。如果有猫或者狗靠近小鸡们，或者天上有老鹰盘旋时，母鸡就会迅速俯下身来，嘴里发出急促的咕咕声，于是无论是正在觅食还是在晒太阳打盹的小鸡们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向母鸡并迅速钻到母鸡腹下，刚才还满院子的热闹眨眼间就消失了。此时的母鸡还会警惕地盯着闯入者，嘴里则会发出尖锐的叫声以示警告，如果闯入者依然向他们逼近，母鸡就会奋不顾身地用嘴和爪子去攻击他们，直至闯入者落荒而逃，这个情景不免让人感慨，生命的繁衍断不可缺少的就是母爱的力量。当警报解除后，小家伙们就会从母鸡的羽毛下面探出黄黄的圆圆的可爱的小脑袋，四处张望。当确定危险已经远离后，才会从母鸡肚子下面钻出来，继续着刚才的活动。于是庭院里就再一次充满了活力和悦耳的啾啾声。

吃饱了，玩累了，该休息了。母鸡就会返回鸡窝或者找一块干爽的地方趴下，小鸡们也都陆续钻到母鸡肚子下面，在这个温暖且安全的地方美美睡去。但是总会有一两只调皮的小家伙精力充沛，它们会想方设法爬到母亲的背上闹腾，母鸡也不以为意，任他们在身上折腾，只有当小鸡用嘴啄疼了母鸡的脸时，母鸡才会避让一下。对孩子的宽厚和仁慈或许是大多数母亲的天性吧。

如今，在春季会有很多商贩来城里卖小鸡小鸭，而这些小鸡小鸭大多数是被父母买回家给孩子当玩具的，这就注定它们的是活不了多久的。当每次看到这些可爱的小家伙时，总会让我想起老家的庭院，想起母鸡带着一群小鸡的样子。那情景仿佛昨日刚刚离开，那叫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