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身体经历死亡的那刻,无法忍受的巨大疼痛感在一瞬间剥夺了我对身体的控制权,也许就是“灵魂”被分离切割出体内。
它迅速蔓延,逾越过那一条区别我现在已经发生了的人眼无法看见接触不到的实体透明化的情况下的界限。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算是“死亡”,这种状态在每个人完成死亡定义后都会正常发生的吗?我不知道,但现在我的情绪很恐慌。
在此之前这种无实体的感觉在我“去世”后带给我的是扩大化的剧烈悲伤,我就这样死掉了,很委屈不是吗?
浑浑噩噩的脑袋只意识到这点,第二天去见了我喜欢的女孩,当然她不可能看见我或是与我交流对话,我也就那样漂浮在她的身边。
父母为了我举办一个小型的葬礼,尸体已经火化了我终于也确认自己不可能救治,父母老师同学在埋下了我骨灰的墓碑前站定流泪哀悼我甚至觉得很有趣。
爸爸说了一段长长的悼词,他在我的坟墓前跪下来将脸贴在我冰冷的墓碑上枕着我一动不动的心脏“…我很清楚你讨厌我这个无能的夫亲,没有保护好你长大成人,我对不起你,现在我在这里说的这些话你是听不见了,其实我是说给我自己听啊,愧疚自责将会束缚我后半辈子,我不知道接下来我的生活会是怎样阴暗绝望,在你生前也没有办法满足你的物质需要,从来没有给你买过玩具庆祝过你的生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森,你是不快乐的,我很清楚啊”每字每句都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却不会激起我一点点心疼的感觉,丧失语言能力的妈妈也蹲在一边口齿不清的咿咿呀呀一边抹眼泪,参加葬礼的人都懂得这个被病痛折磨的女人是在说她爱她的孩子。
我不知道为何连对亲人态度都是疏远的,毕竟对待谁都已经无过多言语,活着太压抑,既然什么也改变不了就当自己是字词意思上的“去世”吧,再没有跟他们回家看他们失望的表情。
先是所谓亲情,再是所谓友情。
提及沈冰雁,如果能告诉她“我死了后一直在你身边”会是什么感情,会不会生气,还有害羞“你洗澡时,换衣服时我已经看过了你身体的每一处肌肤。”
你总是朝我这边看,可是拜托,你跟我说句话好吗?嗨,女孩,我好像做了一场关于你的做不完的梦。
小学毕业之前她总会问我长大了以后成想成为什么样子的大人,那时我们放学后会一起坐公交车回家,我一直都是坐到她下车的站时才下车再折返回去。
是一个冬天。
“……沈凉森,我想快点长大,再快点长大,身体变高内心强大,那时我就会无所畏惧,有勇气自己做决定并承担过错。”公交车行驶着可以看见车窗外路边整片模糊不清的景物向后倒退,车窗上凝聚出一层寒霜承载着手指划出的‘心’字。
‘心’字三个点,都在往外蹦,但其实我都不必害怕的。
“是吗?”不会有谁不一样,生物之间太过了解。喜欢皆大欢喜的场面又忧虑和平的假象之下所潜伏的危机。
“嘿,到了前面一站下车,我想和你走走”她手指扯了扯坐在身边男孩的衣袖转过头看着他的脸,车内微弱的光线勾勒出男孩侧脸消瘦的轮廓,从下巴处刀削斧劈般锋利的线条向耳部延伸。
“好啊”男孩嘴唇弧度浅薄,看着她眉眼间却足够温柔。
在路边下车看着公车尾灯远去,潮湿寒冷的风雪迎面碰撞“真有点冷啊,杜冰雁”我开口说道。
“你也觉得冷的么?”她把帽子拉上来扣在头顶然后双手揣进上身穿着的长款粉色羽绒大衣口袋里,羽绒大衣下摆遮住大腿露出膝盖以下穿的灰色底裤包裹住纤细的小腿看着有些单薄,脚上套着雪地靴踩在冰霜冻结的路面嘎吱嘎吱发出破碎响声。
两个书包我背和拎着跟在她身后看她走在前方笨拙的背影左摇右晃,砖石铺垫的路面有些滑“怎么我会不觉得冷的呢?”
“我以为你是比天气还要冷些”她撇撇嘴皱着眉在路灯下站定,昏暗天空中纷纷扰扰飘落着鹅毛大雪,四周高楼大厦每户窗子在夜色里闪耀出红色的灯光。
脑海中播放幻灯片的最后,回忆起来那天晚上,路上稀少的行人也低着头匆匆与彼此擦肩而过。
我赶上去走过她的身边时被她抓住衣袖,她踮起脚尖双手勾过我的脖子脸贴在我的胸膛“我想抱抱你……嗯,你的心脏跳动的好快。凉森,我时常觉得你比寒风更让我颤抖。”
“杜冰雁……”跟你在一起,我的样子像是个怯于表达手足无措的孩子。别再说我高不可攀了,你看不出我在虚张声势嘛,当你伸手过来时,我的心脏都在颤抖。
女孩子的身体软绵绵的很温暖,我拍拍她的脑袋“好了,我们回家吧”虽是说着这样的话,但依依不舍的松开怀抱后递交了书包,南北朝向的一条街道却是走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
“呐,明天见,沈凉森同学。”
“……嗯,我晚上会给你通电话说晚安的”看着她转过身去,这是一直追随的背影“杜冰雁,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我好想你”我能感觉到死亡在向我接近,我就要死了。
“怎么了?”她转过头眨眼。
“你好可爱,”希望你好,不要感冒,不要焦躁。
“一把年纪还可爱的很,我真是个罪人。”
“是啊。”
最近时不时耳边会被不绝于耳的汽车鸣笛声逐渐吞噬“轰隆隆”。
“哐当哐当”像是碾压着铁轨的列车拖动着长长的一节节车厢闯过身体,你知道的,我只是在描述身上正在发生的失控状态,我的耳朵听见了全身每一处骨架都在咔嚓咔嚓发出破碎的声音,嘈杂喧哗,但是迅速又恢复寂静。
脑袋昏昏沉沉,辨不清,一切都是混乱的,都在混淆视听。
也许是梦,梦里我伸出手擦拭掉遮掩视线的凛冽风雪,漫天大雾。
每次声音以及拉掉眼前帘幕之后就会看见有一个人的朦胧身影站在我面前,他的脸是一个谜团,这张脸不存在于我所有的记忆里,是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背景里夜色天空昏暗如黑色墨水扩散,制造出伸手不见五指的漩涡,粘稠并沉重黑暗将我包围,吞噬。
挣扎着睁开眼,这次不是如梦醒一般让我觉得自己是睡着了。
他仍然站在我面前。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这句话由一个女孩声音在漆黑的寂静里突然在耳边轻声诉说,伸出手去触摸却感知不到。
恐慌蔓延。
隐藏在我“去世”之后以无实体的漂浮“灵魂“形态在世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我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不是就是“鬼”这种东西。
而了解这一系列问题前,我最先需要知道的是面前这个“人影子”是什么东西。
“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吗?咯咯咯,我就你呀”眼前一片漆黑,无声无息的寂静里女孩声音娇媚,突兀又诡异“……吓到了吧。”
“你在哪里?”刚说完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一步,一步,一步,这串连续的脚步逐渐逼近,身体不受控制无法活动,终于站定。
“呼……”喘息冰凉,后颈乃至全身一阵颤抖,她的双手从我背后搭在双肩上伸过来捂住我的双眼“我抓到你了,猜猜我是谁呢?”
这双手很凉不带一丝体温。
胸膛中心脏撞击心室咯噔一声漏了半拍,我突然醒过来睁开眼睛,房间里并不是很黑暗,在我身边熟睡的杜冰雁发出浅浅的呼吸声让我忐忑不安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这几天我一直都做着同样的梦境,梦中凌乱嘈杂的车流汽笛声音刺耳,随后街区寂静下来空无一人黑色大雾弥漫,她便来了。
有时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却看不清她的脸,更暗色的雾气延伸出线条淡淡勾勒出她模糊的身影在周围一片黑暗里区别开来,伸出手去触摸就消散了,有些时候她也会从身后走过来,捂住我双眼让我猜出她是谁。
虽然看不清,我的潜意识却能感觉得到她精致的五官特别好看,身影娇小,发嗲的嗓音也很妩媚。我不知道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对这个女孩也完全陌生,也许在梦里我能够看清她的脸,梦醒以后冲淡了记忆,那张脸便始终隐藏黑幕中终不够清晰。
黑夜,房间里有窗外不灭的灯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我看着杜冰雁陷入阴影中的脸部轮廓,探过身去亲吻。
当然,是亲吻不到的,我不会和她的身体产生任何体积碰撞,灯光灼热得理直气壮我不敢直视。
我现在可以在空气中漂浮以及穿透墙壁,已经不是常人可以触碰的实物。
她感觉不到我的存在,明白了这点以后我便躺在她家大床上和她一起睡,这种感觉真好,虽然不能触碰到至少我能看见她,距离也如此近。
但也仅此而已,我只是想守护在她身边看着她就好。看她,吃饭什么样,睡觉什么样,发呆什么样,装乖卖萌什么样……好吧,我承认还看过她洗澡后已经了解到了她的肉体是什么样子的,并且始终对此充满了新鲜感,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驱使我每次在她洗澡时都会理所当然的溜进去偷窥。
我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以及依赖感。
“我们这已经算是同居了吧,杜冰雁。本大爷现在还没有喜欢上除你之外的其他女生,毕竟她们都没有你长的可爱,那大爷我就勉为其难的做你男朋友吧,你必须答应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哦,永远陪伴在我身边”嘴上这样念叨着,心情也有一点小得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这样放肆啊,其他讨厌的家伙,包括我的父母面对他们也做不到完全放的开心绪,总感觉被一座坚固的冷漠牢笼拘束着,表面恭维态度温柔其实心里嫌弃厌烦到了极点,真想把他们都扔进流淌屎尿的肮脏阴沟里去。我知道这样表里不一不好,可我就是做不到真心喜欢他们,不想和他们交流说话不接受他们的任何意见甚至反抗。只有你不一样,杜冰雁你是温暖的太阳,你代言了这个世界上对于我来说所有美好的东西……”
早上闹钟响了,经历了这几天见惯了杜冰雁的折腾后已经可以淡定的看杜冰雁慌慌张张的穿衣服了,她的父母此时正在客厅里吃早餐。
“爸爸妈妈,你们亲爱的上学又要迟到了啊啊啊啊……”这个头发乱糟糟的疯丫头大呼小叫着收拾完书包后终于百米冲刺到餐桌前往嘴巴里塞了一个包子就这样叼着出门了,她的父母全程自顾自的吃着东西不管她。
我漂浮在她的身后,看她迈着两根纤细修长的腿哒哒哒跑着,小屁股一颤一颤的好萌啊。
她要赶去前面站台等第十七路公交车去学校,这边小区比较偏只有来回一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她身边上沾了我的晦气,转角便远远的看见那俩公交车远去。她叉着腰大口大口喘气“哎呀,气死宝宝了,呼呼……”
“嘿,杜冰雁,这里……在这里”有个女生在街对面呼唤她的名字,她抬头向那边望过去“啊,李媛,早上好……”
我也看见那个女生,在看清她的脸时,身体瞬间如坠寒窟。
是的,就是她,像是一块拼图板找回来丢失的最后几块拼凑上去。
警惕且畏惧着,我能从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身上感觉到了危险。
这个叫李媛的女孩同样瘦弱,黑色长发和杜冰雁一样在额头前剪了齐刘海,给人的气质却不同,杜冰雁乖巧可爱,而这个人更加成熟锋利的五官则显得阴森冷漠了。
“……你也没赶上刚刚过去的那辆公交车吗?我们肯定都迟到了啊”杜冰雁过街走到她身边。
“嗯,来晚了一步”李媛苦笑。
“我们只能走路上学了,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了,应该还来得及赶到学校的”杜冰雁说着伸出手拉过李媛的手跑起来。
“等一等”李媛甩开杜冰雁拉住她的手,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漂浮在她身后的我,她惊讶的捂住嘴像是难以接受她看见的恐怖画面“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呢!”
“什么?”杜冰雁感到莫名其妙。
李媛随后放下捂住脸的双手压在胸口深吸一口气,她脸上伪装出的惊恐表情已经不受控制的扭曲了,嘴唇拉扯出一个大大的诡异微笑,“嘿,小鬼,我抓到你了”她看我的那种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有趣的昆虫,而我惊恐诧异的表情让她格外愉悦。
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