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火烧云难得卷得像书角的褶子。公交站里，寥寥数人伸长了脖子望向左手边。风都平静的下午，这条地铁站指向公交站的人行道突然之间忙碌起来。其中，一个面容清瘦、收拾的一丝不苟的妇人朝着公交站的方向，均匀的轻步走来。眼角微眯，白色的耳机那一头不知道在进行着什么美好的事情，让她嘴边捎带着胜利的微笑。除了天上的精彩以外，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带着一层灰蒙蒙的薄纱，晚霞都穿不透的那种。而这里的一个看似平凡的人带来的气息，让人觉得她自己所在的那一平方米面积的纵向空间一直向上延伸，与这天边的绚烂连接起来，营造出一种蒸蒸日上的气氛，与这暮日恰恰相反。

好像一道闪电自黑幕中划过，让我想起来在武大的自然辩证法课上老师说的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登山者为仙，落谷者为俗。”他从造字层面开始引申，讲到自古修仙者多是修身，为了提升自我而不断修行，以攀登自身的高峰为目标戮力求索。我不禁再回望那位女士，然而巴士已经出发了。这种不起始于容貌和外观而自然流露出来的盎然向上的气质，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仙气了吧。

所谓“仙人”没见过，“登山者”其实很多，特别是这个时代。大家都在追求着自己人生的高峰，甚至是在很不起眼的方面。追求书法造诣，就有人每天勤笔，笔头可能都秃了几抽屉；学习新的语言，就有人坚持外文阅读，而且坚持不懈；为行万里路，就有人精密做着路途的规划，标签快插满整个地球了；为了笔下斑斓，就有人每天画上一副水彩，哪怕只是一副美食，深夜发出来也能让人垂涎欲滴。

这又让我思绪回到一六年北京八月的暴雨里。黑压压的雷雨云离着窗户很近，我独自坐在中科大自动化大楼顶楼的咖啡厅等一个旧友，而其实他就在楼下人工智能研究所，他的到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咖啡很简单，背景音乐也很简单，而周围喝咖啡的人并不简单。就像一部NHK的纪录片里说道的，到中国寻找创业氛围最浓烈的环境，那必然得去中关村。这里所有的谈话都透着古怪，始终是感觉缺少点什么东西。直到思路回到当下，我才突然明白，那里所有的对话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抱怨。一个人丢出一个问题，马上就会有另一个人给出方案，这是怎样一种朝气磅礴，难以言表。实则后悔与汗颜的是在那样一个如同登山赛道的咖啡厅里，静静坐着我，而我便成了一个大大的落了俗的人。

其实做一个“俗人”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突然之间发现当下是一个即使甘作俗人亦不得的时代。周遭的人都在努力求索，勇攀高峰，哪里还有一个安静的“山谷”留给俗人庸碌栖居，留在尾巴的人最后只能堕入深渊而不可自拔。这是一个浅显的死循环:人落后——思想落后——落入小环境——眼界变窄——思维落后——人继续落后。这是继刘慈欣黑暗法则之后又一个震荡我的惊叹，仿佛没有回旋余地。

这恐怖的思绪洪流就像横梗在眼前这条江城大道，车流涌动，而绿灯迟迟不来。“叮”，阿Q精神再一次拯救了我。既然做不得“俗人”，又修不来“仙人”，那不如努力做好一个凡人，既然攀不得珠穆拉玛，大不了就去乔戈里峰，退而求其次亦不负君子之心嘛。想到此处还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可悲，可悲。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就是说学习不可以停止，然后是积跬步，积小流，博学而日三参乎己······，哇想想就心累。难道就没有什么轻松点的方法吗？

有，当然有。有句箴言说的实在是太好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小时候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厉害之处，直到最近才突然明白其中真意。这大概就是身边优秀的人多，稍微仔细一观察，一下就醍醐灌顶。有人，平时话语看似很多，实则慧眼如炬，仔细一品味，发现句句鞭辟入里，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又有人，一贯闲云野鹤不问俗世，偶然一打听，原来深藏不露，手里捏着大本事；还有人沉默寡言，低调内敛，一伸手才知道是有大能量的人。这大概就是终日而思不若须臾之所学吧。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听几句就是一甲子，这想起来真的是轻松得多了。

然后，红灯停，绿灯行，君子之行始于足下，顺便向高架底下的交警叔叔敬个注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