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铁站，我竖了竖衣领。连日的霏霏细雨，试图将冬日的严寒冲洗干净，可尽管已是三月，空气中仍有隐隐的冷意。

直到今日，一提到春天，我脑海中总还会想起沿河成排的绿柳、不见尽头的樱花林、甚至可以闻到清晰的泥土气息。可当我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这真实的、钢筋铁骨的城市，总就对春天失去了兴趣。

除了潮湿、阴冷，仿佛不再剩下些什么了。

尽管带了伞，却不想麻烦着打开了。我工作的地方，就在离地铁口不远的地方，穿过两个路口就到了，这是一家在国内很有名气的通讯设备销售公司。

“巧啊，书凡。”刚走到单位门口，一个西装笔挺、打着黄飞鸿式黑伞的男子，笑嘻嘻地朝我凑了过来。

允泽是我的死党，也算是在这个单位里，我唯一不需要想着要和他聊些什么内容，却还能聊的很好的人。事实上，我们算是无所不谈。这种关系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我的大学同学，认识了快10多年了。另一方面，我总感觉，我们俩迥然不同的性格外表之下，有点什么相同的东西。尽管我难以描述那是什么。

“早啊。”

“怎么一大早憋屈个脸，又失恋了啊？”他总是这么不正经。

“懒得理你。马上要晨会，我先走了。”

“喂，等一下。”允泽突然冒出点神秘的气息，凑到我面前，用胳膊勾住我的脖子，小声说道，“今天志宇公司的肖总来出差，我不是刚和他们签了个大单么，约了晚上庆祝一下。机会难得，别说兄弟我不照顾你啊。一起？”

“额，你让我考虑一下。我晚上...”

“你个单身汉能有啥事？不是我说你啊书凡，你这性子也要稍微改一改，重要的应酬还是要去一下的，不然你这工作怎么搞，想想我都替你愁的慌。”

“谢啦。不过我这性子，也不是你一两句话就能拧过来的。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么。”

“哎。你再想想吧。”允泽一脸无奈的样子。

“我先走了。”说着我三步并两步上了楼梯。进大门的时候，透过玻璃看到允泽站在我身后，静静看着我。

“咋了？”我回过头去问。

“没啥。”他又把那招牌式的笑容挂在了脸上。“好好想想，我等你电话啊，晚上见。”他把手放在耳朵边，做了个听电话的样子。

我和允泽，进这家单位都已经将近10年了。现在，他已经是华东销售区的组长，而我和他搭班，提供相关的技术支持。尽管从职位上来看，我们是同一级别的，不过单位里谁都清楚，一旦时机到了，未来的销售部副总，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我发自真心为他高兴。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些年他为这份工作付出了多少，我指的不单单是努力，还有所谓的代价。直到今日，其中的某些代价，是我仍不愿付出的。

一旦开始工作，一天的时间根本快到无法觉察。数不清的待办事项、未读邮件、客户投诉，足以把任何人卷入一场混乱的漩涡。而我的工作，就是每天投身到这旋涡中，尽可能搞定一些紧急重要的问题，把这个漩涡维持在适当的规模，至少不让它危及到公司的安危。

一头扎进去，当我探头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允泽的电话准时响起。我对着电话，安静地想了几秒，接通电话。

“怎么样，一起去吧？”

“好。时间，地点？”

“哈哈。尊祈大酒店6号VIP，7点之前，我在那等你。千万别迟到了。”

“好的，放心吧。”

我挂了电话，关上电脑。窗外的雨依然在飘，只不过配合着夜灯，多了几分朦胧的绚丽色彩。许许多多看不清面孔的人，组成熙熙攘攘的人流，像是血液一样，在城市的血管中缓缓流动，聚聚散散。

7点，我、允泽、肖总、以及志宇公司的其他两位领导准时见面。混迹职场十多年，这种类似的招待，已然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说什么话、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以怎样的方式说话、甚至是喝酒的节奏、数量，都俨然成了一种套路，俨然融化到了我们的肉体里，无需刻意的思考。

允泽感性、我理性；允泽谈感情、我聊技术；允泽拍胸脯夸下海口，我负责解释细节，10年的搭档，总是如此默契，饭桌上气氛如此融洽，可以感觉到志宇公司的领导们很满意，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两个小时不到，饭桌上的事情已差不多。允泽敏感地觉察到了大家的倦意，笑吟吟地说：肖总，感谢今天百忙之余给这个面子，实在招待不周啊。我看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给几位再洗洗尘...？

“哈哈哈，两位是地主，我们全听你们安排好了。”肖总笑吟吟地说。

这种时候，是最能考验一个人功力的时候。是去是留？要不要第二场？第二场安排在哪里？能不能投其所好？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部需要在一瞬间的微妙氛围中敏感地体会出来，在这一点上，允泽比我强太多了。

最终，来到一家高级的休闲会所，允泽驾轻就熟的样子，给人以安全感。事实上，我也来过一些次，只不过至今感觉怪怪的，没法像他那样如此随遇而安，甚至把客户引到这里。很长时间以来，我以为这是我高于他的地方，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才是我和他最大的差距。

洗浴、搓背、脚底按摩，然后每人进包间，随意安排剩下的节目。我一个人躺在不太柔软的小床上，重重吐了几口肺中的酒气，卸下招待客户专用的面具，慢慢放松下来。这是一间昏暗的小房间，暗红色的背景，隐晦地透着一抹暧昧的感觉。不得不说，对于疲惫工作了一天、又喝多了酒寻求发泄的男人而言，这里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只是，为什么我模糊的意识，竟游离出了这间小小的屋子。它飘回到了早晨的时刻，飘回到了轰轰隆隆的拥挤地铁里。白天在地铁里看到的女孩在我脑海中闪动，羞涩的笑容、躲避的眼神，从一团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为什么那是小月的模样？为什么那是小月的味道？

“吱~”门被打开了，打断了我的思绪。朦朦胧胧间，我看到一位年轻的小姑娘走了进来，瘦削的身体上套着一件略显暴露的衣服，倒和这暧昧的氛围很是搭配。小姑娘走到我身前，开始在我身上锤锤打打做些按摩，我像一堆死肉一般，躺在床上任她摆布。

小姑娘的手，渐渐触到隐私的地方，令我从酒意中猛然惊醒。我睁开眼睛，原来她早已脱下了胸衣，在准备进行所谓的“高级服务”。

“小姑娘，好了。到这里就行了。”我笑着对她说。

“啊？”她有些不解。“可是，服务还没完...”

“没关系的，钱我照付，放心吧。”我说。“不过，你先别出去，在这随便坐一会吧。”考虑到怕被同行的人发现时间太短，也懒得解释，我补充到。

“好吧。”姑娘走到床边，缓缓躺下。

气氛尴尬。

谁知过了一小会，姑娘的呼吸声竟沉重起来。我转过头去，发现她竟然眯着睡着了。我想找根烟点上，可发现东西都留在小柜里，抽不上烟，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时间又还早，呆在这里让我有点焦躁不安。

无聊的我，转头打量起小姑娘，第一次观察起她的面容。浓浓的眼线、长长的眼睫毛、清晰的腮红，丝毫无法掩盖苍白疲累的面容。皮肤白皙，却到了有些苍白的地步，身体有着少女般的紧凑，但可能因为长期昼夜颠倒从事这个行业，缺少了一些青春的弹性。上身裸着，乳房还袒露在外面。

看着看着，身体居然有了些反应。我赶紧移开了眼神，转身找到她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我在她身边的位置躺下，笑笑。

曾几何时，当我们年少的时候，也曾对此着迷过。尝试过一次两次之后，觉得惊险刺激，甚至还有些上瘾的感觉，做梦都想着。然而，几次之后，我就发现这是一条不归路，非但让身体暴露在风险之下，更会掉进欲望的无底洞里。

在我心底某个极深的地方，有几条极为明确的底线。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优点，令我成为有节制、有原则的人。而这些年来才感觉到，或许正因为此，我一直在原地踏步，总也触及不到那模糊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