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夜,我枕着年少特有的,麻线般的思绪见到了诸葛孔明。
哐—— 哐——
这钟声摄人心魄般,引着我抬眼望去,它来自远处金字塔式的庙宇,尖顶耸立。
我不信神,却在这一瞬自心底生出一股虔诚。
一切都在顺理成章地进行着,就如同我并不好奇,自己为何会置身于一场盛大的庙会。地上红的摊连着绿的摊,空中黄的绳系着白的绳,这里人声鼎沸,琳琅满目。这里古色古香,烟火味浓。这里,应当是我非常享受的意境。
我蹲下身子,想从摊位上拾起一根彩绳,它错综缠绕着,色彩明丽,似一缕陆离斑驳的信仰。
蓦地,我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
“你怎么还在这里呀,大家都走啦!”
我扭过头,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
“快,诸葛孔明还没离开,你快跟上他,不然会迷路的!”
原来这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我提起月牙白的裙摆,在催促声里,撇下身后的人声鼎沸,一头奔进初秋微凉的空气中。原来天上正飘着薄雨,方才是被那纷杂的人群淹没了。
跑得远了,身后的喧嚣也渐渐小了。
金碧辉煌的庙宇在视野中一点点放大,角落里,一抹水蓝色的衣角掠过朱红的高墙,我意识到,他应当是我要寻的人了。
拾级而上,我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只好粘着那片水蓝的衣角,渐渐地,我开始感到乏力,要跟不上了么?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恐惧由心底钻出,生了根系。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大声叫他:
“诸葛,诸葛孔明,等等我!”
这笨拙的称呼究竟绊住了他,他驻足,却依旧没有回头,他的面容隐在雨雾中。
(二)
我总算跟上他了,他停在那儿不动,风撩起他墨色的长发,那清冷的书卷气终于有些褪色,倒平添了几分肆意的轻浮。
他在观望着什么。
我顺着他瞧的那方天地望去,什么也没有,除却雨雾,便只剩雨雾笼罩的青山。
“那里有什么?”我听到自己这么问。
再一次地,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近乎执着的站在原地。那柄月牙白的羽扇,被他嶙峋的手握着,敛在胸前。
他停在这儿,我的一切仿佛也都停在这儿了,我望着他,像他执着地望着那片天地一样。我渐渐能咂磨出些味道了:
那里,应该藏着他很深的心愿。
我便歇了催促的心思,在旁边守着。是的,我守着他,和他那也许缥缈的心愿,守到雨雾散去,守到远处天边泛起昏黄,连绵的青山便酿在这柔和的光辉里。
他终究回过神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飞快的向前走着,仿佛有些东西去晚了就再没了似的。我没再喊他停下。
我沿着他的足迹一点点摸索着前进,天边的颜色愈来愈深,仿佛要将我仅存的意识卷走,吞没。我不知疲惫地抬起脚,又落在地面上,再抬起……他的脚印已经看不真切了。
是旅程快要结束了么,否则他怎会抛下我呢?可抬眼望去,远处分明乌蒙山连着山外山,一座挨着一座,像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我抬起僵硬的手指,用脸颊抚摸它,竟感到从骨头里渗出丝丝冷意。
要停下吗,那将会使我贪恋,甚至永远沉溺进片刻潮湿的休憩。
支撑着,拨开面前的树丛,视野豁然开朗,是一整片刚被雨水滋润过的矮草,平铺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泥泞对面,他背对我立着,羽扇垂在身侧,我看到,他水蓝的衣角竟也沾了些污渍。
“别再离开了,孔明…”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并向他的方向跑去,下一刻,我的双脚陷入了淤泥,我努力用仅存的力气将它们拔出来,但每前进一步,都仿佛背负着过往十六年的千斤重担。
一只手出现在我的面前,嶙峋,卷着水蓝的衣袖。
我不可思议地抬头,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什么都是模糊的,我的记忆也是。
那只手好暖,冰与热,潮湿与干燥交汇,我所有的感官,此时此刻,皆寄托在交握的两只手上。水蓝色与月牙白的衣袖缠绕,错综,显得有些好看。
夜,仿佛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我望向那儿,又赶忙收回视线,可他终究也看到了那抹救赎般的白色。
他松开了我的手。有些犹豫,却又蕴着决然。
我的手已经微暖,心中却落着空。我再次抬头看他。
那是一张怎样的面容呢?
似我最亲切的家人,最信任的朋友,最敬爱的师长,以及埋藏在我心中…最深的梦想。最后一瞬,我看得真切……
他,与我生着相同的面孔。
我醒了,在我狭小昏暗的房间。东边的天空依旧黑暗,我怔了一分钟,提起书包走进了窗外的夜。惟余天空一弯小月,总使我心中萦绕着,月牙白的裙摆,水蓝色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