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妗子是我五表舅的媳妇,我姨姥娘刘韩氏的儿媳妇。我姨姥娘和我家同在小季庄。她在世的时候,断不了找我娘唠嗑。从她那里,我知道了我五妗子好多的事。
在不大忙的时候,我姨姥娘梳着一丝不乱的发髻,穿着干净体面的衣裳,拿着小马扎和蒲扇,小脚一颠一颠地,慢慢地走到我家来了。不大忙的时候,我娘永远在院子里洗衣裳。看到她姨颤巍巍进了院子,高兴地站起来迎接。还要夸奖一下老太太穿得好,穿得干净、利索。问问是啥时候买的新衣裳,谁给买的。---话头往往是这样引起来。姨姥娘回答:嗨,什么新衣裳,还是那年春仙给买的。(春仙是我姨姥娘的大闺女)或者---嗨,这是五儿家给买的。(五儿家就是我五妗子)我娘就说,哟呵,这不是不孬吗!姨姥娘就说,上一集她去赶集,问我要么不,我说不要。回来就给我买了这个新褂子。我娘甩甩手上的水,摸摸姨姥娘的新褂子,说:不孬!颜色也好看,料子也不孬!---几块?姨姥娘说:十啊块哩。然后凑近了我娘的耳朵,怕别人听见似的---其实院子里就我们仨,外人是决计听不见的---说:我看见她买了俩,给我一个,那一个少不了得给许坊她娘!我娘听了一笑,说:闺女疼娘还不是应该的,你管那个干么!姨姥娘坐直了身子,又好像很光明正大似的,说:可不呗,反正这个褂子我也不给她钱!
然后娘问她这一阵子可好?五兄弟的腰疼病又犯来吗?春仙姐姐来了吗?姨姥娘很敷衍得答前两个问题,说:我就那样,好不好你不都看见了吗;五儿没犯腰疼。春仙上一集来的,买的油条,然后又凑近我娘的耳朵,嘀嘀咕咕地说---五儿家自己吃了一半多,下一顿再热了,还是她吃得多,连旺儿(五妗子的儿子)也抢不过她。姨姥娘说完凝神看我娘的反应,好像期待她外甥女说出什么话来相帮。我娘听了只是一笑。姨姥娘只得自己顾自说下去,道:春仙来的时候都晌午头了,我说,做什么饭啊?没人吱声,五儿家好像听不见!春仙说,我买了油条了,熬点白菜就行。五儿家说,行,我去做去。站起来去熬白菜的时候,还从兜里拿了一根油条来随吃着。到她走了,我赶紧数了数,一共十六根油条---加上她吃的那一根。一会儿,她熬好了白菜粉条---粉条也是我买的,她没拿钱---叫吃饭。把十六根油条---还剩下十五根都提溜到饭屋去了---我媳妇!她一摸,说,哟,还热乎,不用热了!边说边又拿了一根吃!---你看看,还没吃饭,她先吃了两根了!我娘听了又一笑。老太太接着说,吃饭的时候,一人一碗白菜粉条,我一看,就她碗里粉条子多!---五儿家,俺媳妇!她把油条兜放在自己跟前,说:哟,还怪好吃哩,人家炸得楞软和。我把油条兜往春仙和五儿跟前拉,说,都尝尝!春仙就吃了一根,五儿吃了两根。旺儿没在家---又让老师留在学校里啦---就俺四口。我娘问,你不吃?老太太说,我就拿了一根,吃了一半,给五儿了。俺媳妇说,哟,娘,你不愿吃油条啊?---谁不知道油条比馍馍好吃?---一斤油条好几块!我没理她。俺媳妇也看不出来我不愿意,又吃了两根,又把碗里的菜都扒拉了。我把剩下的油条赶紧系起来,说,给旺儿留着,等他晚上回来吃。我媳妇说么?她说,晚上再热不跟这好吃!她又一下子拿出两根来吃!---姨姥娘说完口中啧啧有声,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说:你说俺怎么摊上这么个样儿的儿媳妇!我娘听了只笑。
我听得不耐烦,起身玩去。老太太看我一眼,并不理会。她的目标受众只是她的外甥女。等她走了,我问我娘,我姨姥娘整天就是谁吃的多了,谁吃的少了,有别的事没有?我娘说,她能有什么别的事?造原子弹啊?上美国啊?不过,你听听,以后可不能这么馋了,你看看婆婆出来说儿媳妇馋多难堪!我脖子一扭,说:她敢!
姨姥娘为了对付馋嘴的五妗子,整天使谋略施智法,拐弯抹角指桑骂槐,目的就是让她的儿子比媳妇多吃一口。偏偏我五舅是个扶不上墙的,我姨姥娘怒其不争,恨得整天牙痒痒。还变得侦探也似。姨姥娘说,就算我出门,回来看看粪坑子里的鸡蛋皮,也知道她中午做的什么饭!---鸡蛋皮扒得碎碎的,是白煮着吃的;整个的鸡蛋葫芦,顶端有个小孔的,是烙的饼;一磕两半的,是炒着吃的。我听了暗暗咂舌。问我娘,我五妗子知道我姨姥娘这么厉害吗?我娘说,她厉害个屁!整天鸡毛蒜皮的,人家该吃吃该喝喝,谁理她那套!你记着,以后做婆婆,别这么招人烦。我说,哦。
后来,我姨姥娘故去了。旺儿娶了媳妇。我五妗子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不知她嘴馋的毛病可改了些?有一年过年时在村里遇见,她问我大姐二哥可回来过年?我说,大雪,不回来了。五妗子说:实话说,不回来更好!人少了素净,现(乐得)多吃两口!又凑近我,神神秘秘地说,我告诉你,我家你旺儿嫂子,我倒希望她不在家,她呀,一人顶俩人吃,连建业(旺儿嫂子的儿)也抢不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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