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最喜欢呆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教室。
从进看守所开始,金水就一直渴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单独的空间,几番辗转到了教师队,终于实现了愿望。虽然只是一间简单朴素的教室,晚上还要供几十个学生上课,可是在这个拥塞着三千多服刑人员的监狱来说,已经是非常奢侈了。
每天早上,金水都会很用心的把前晚学生们留下的残迹打扫干净,前任老师留下的紫罗兰也被金水照顾得恣意昂扬。只要稍有空闲,金水就会单独躲在教室,或看看书或备备课或写写家信,偶尔,金水也会发发呆,在回忆里跟过去做一番缠绵,或者在想象中跟未来耳鬓厮磨。这种无人打扰的安静,一度成为金水服刑生活中最大的幸福。
那是一个雨天的下午。金水打扫完教室,见手头没有特别赶急的事,便动手清理一些随身带来的书籍。一封旧信从陈旧的《易经》里滑落,金水弯腰拾起:
“春雨催花情何叙,爱恨亦如何,曾经年少时,揽得南柯梦,总是人去心空。叹人生,孤灯伴影,酒已深醉,缘何梦中醒!”
这是在看守所时邱捎过来的唯一的一封信,刚劲有力的硬笔书法,上面有点点泪痕。捏着信,金水的心突然就疼了,如同被针扎了一样,她一直以为,在这种艰苦恶劣的环境中,那些过往会渐渐淡去。然而,此刻的心疼仍旧让人窒息,时间,改变了一切,唯独没有将内心深处情感的残渣冲洗干净。
第一次认识邱,金水十三岁,邱二十一岁。因为母亲的厨艺好,父亲单位的一帮单身汉经常到家里混饭吃,邱夹杂其中。个子不高,目光深邃。其他人吃完饭或打牌或聊天,唯独邱坐在金水旁边看她写作业。周末,邱牵了金水的手,去山林中采蘑菇。金水提着小篮,跟着邱在山林中穿梭。
那时候,长相普通的“邱叔”在少女金水眼中特别帅气,金水常常会在邱和父亲喝酒时偷偷看他,邱也常常用爱怜的目光注视金水,或是往金水碗里夹上满满一碗菜。
后来,后来是什么时候,再次遇见?
是金水离婚以后。婚变的金水带着女儿回到老家临城,独自在生活中挣扎。一间小公司,原本生意红火,可是小人作祟,金水一介女流,当然不是对手。可金水要强,死死苦撑,直到四面楚歌,才不得已关了门,在某家保险公司谋得一份卖保险的工作。一向沉默的父亲为了帮助女儿展业,找尽了所有的熟人,当然也包括邱。
这期间和年少时已相隔十七年,金水而立,邱不惑之年。金水大学毕业、下岗、离婚、创业失败;邱在单位做到经理,然后下岗,目前开一间福利彩票站以维持生计。邱一向敬重父亲,父亲难得开一回口,邱当即应允,把钱和身份证一起交给父亲。金水帮他办好手续已是傍晚,没来得及把手续送去给他。
第二天下午,金水刚刚吃完午饭,邱打来电话,说要取回身份证。金水告诉他住址,然后在楼下等他。
岁月的磨砺让邱增添了成熟的魅力。跟金水说话时,一如当初长辈式的亲切。金水几次仰起脸,提醒他:“邱叔,我已经长大了。”逗得邱直笑。两人回忆多年前的往事,岁月穿越沧桑,重新回到年少。
再后来,邱的怜惜逐渐超越界限,被之前的生意留下来的麻烦纠缠得筋疲力尽的金水,亦逐渐对邱有了依赖。两人找尽一切借口呆在一起,邱想方设法凑钱为金水填补漏洞。可惜,漏洞太大,回天无力。
每一次看到邱为自己四处奔波,金水都说:“没用的,邱,别再努力了。”邱便黯然神伤地抱着金水,两人含着眼泪抵死缠绵。那三个月,金水就像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留恋着世间的一切美好;而邱,也像对待一个绝症的病人般,竭力满足金水每一个细微的要求。至今,金水的耳畔似乎还在回响邱急切而无奈的呼喊:“不,金水,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能让你离开我。”
三个月,给金水留下了甜蜜而痛楚的回忆。身披囚服后,金水努力强迫自己忘却这段记忆。原本,邱就是有家室之人,自己与他只是一段畸形的恋情,何况如今,一堵大墙已似天人相隔,刑期漫漫,与其被无望的思念折磨,不如心静如水。
然而,了却尘缘谈何容易。无数个辗转无眠的深夜,无数个疲惫醒来的清晨,无数个雨打芭蕉的午后,回忆,总像雨后春笋,强劲有力地破土而出。
作者简介:甘醇醉美。酷爱红酒,喜欢一杯薄酒慰红尘的生活,常常在半醉半醒间写些随性文字。微博:甘醇醉美;微信公众号:微雨潇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