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这个周末,沈珂像往常一样九点起床洗漱,在充满阳光的宿舍里坐下来喝速溶咖啡,吃了一点面包作为早饭。有人来敲门,是隔壁班的小P,探进头来,问:白新呢?
白新把脑袋缩在被子里,嗡声嗡气地应了一声。
“还在这躺着,十点的比赛你不去?”
“我不舒服。”
“怎么了?”
“不知道,头疼。”
“操,那你的位置谁替?没有你我们这边就输定了,快快快,别废话。”小P从门缝里挤进来,伸手就去揭杨新的被子,杨新一边扯被子一边大骂。
无法,小P想了想,凑近了被子,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今天有谁来么?不去你会后悔的,东庭那个老猥琐早就起贼心了,我看就你跟他实力相当,怎么可以坐以待毙,早起的狗儿有屎吃…”
“早都知道了,关老子鸟事,请她来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打什么鸡血。”杨新丝毫不为所动。
“可我知道,她是冲着你来的。”
“呵呵,这世上还有你老P爷不知道的事吗?行了行了,要不让沈珂替我吧,他打的比我好。哎,沈珂,那个妞说不定是你的菜,去看看?”
“不,我要出去。”沈珂已经在换鞋了。今天是出门放风的日子,他觉得即使一个人去书店坐个半晌,也比在这闷死人的学校里呆着好。
认识沈珂的人都知道,他说不的事情,几头牛也拉不回来。“靠,都是一帮没人性的。”小P骂骂咧咧地走了。
沈珂也跟着往外走,正要从外面合上门,又退了回来,冲着那床鼓鼓的被子问道:“你没事吧?生病?”
“没生病,就是难受。”被子里的声音比刚才弱了十倍不止,然后从被子里探出个鸡窝一样的头来“你今天…别出去了呗,陪陪我。” 那语气几乎是在撒娇。
沈珂从来没听他这样说过话,顿时浑身鸡皮疙瘩。“你少恶心,没事就打比赛去,别在这装死。”然后“哐”一声关上门走了。
坐上这里一天唯一的一趟公交车,穿过玉米地来到镇里,沈珂下车后就径直走到了书店,像以前每次一样,从书架上找出上次没看完的书,坐在靠窗的空地上旁若无人地翻看起来,渴了的话包里有矿泉水,饿了就出去书店门口吃一碗牛肉面。如果不用回学校的话,沈珂觉得他可以这样过一辈子。看书的时候,他就不会去思考自己的处境、不用精疲力尽地完成跑步和学习任务,更不用应付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文字构成的世界远比现实要有趣得多。
可是今天,在书店呆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沈珂发现自己一直不在状态,连短篇小说也没看完一个,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宿舍里垂头丧气的白新来。于是“叭”地合上书,打定主意,去了一趟超市。
下午回到宿舍的沈珂,拎了个大编织袋,装了半袋东西,看起来有点儿沉。虽然其实没人留意,他还是有点鬼鬼祟祟的溜进屋里。一看,白新果然还是半死不活地缩在被子里,估计午饭也没出去吃过。
“哎,我要煮火锅,你吃不?”
“火锅?哪里哪里?”白新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好家伙,沈珂从编织袋里掏出一大堆东西来,有白菜、土豆、豆腐、火腿肠……一袋子不知道什么肉,最后居然掏出一个新的电饭锅来。
“你怎么这都买了!雷叔发现了就惨了,你可别连累我!”白新从床上跳起来,鞋都没穿就冲过去把宿舍门反锁了。私用非法电器,在中建高中是重罪,半夜被叫起来跑二十圈都是有可能的。
“别那么夸张,雷叔今天回家了,我早上出去的时候看见的,他一般晚上八九点才会回来,我们还有至少四个小时。”
于是俩人热火朝天的忙叨起来,沈珂忙着洗菜、切菜、装盘、烧水,白新忙着说话、哼歌、帮倒忙。
最后,俩人终于围坐在热气腾腾地火锅边,两眼发光看着红油里翻滚的蔬菜和肉类,一旦看到有变熟的迹象就飞快地捞起来往嘴里塞。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这个世界上唯有美食不能辜负,火锅是我唯一的爱人。”吃下去两盘肉和半盆蔬菜的杨新,终于回到了文明的现代人的进食姿态,并深情款款地感叹道。他常年被食堂的大锅饭糟蹋的味蕾,像缺爱的寡妇,经不起一点点的挑逗,已经彻底沦陷了。
其实,离这里不远的镇上就有好几家火锅店,只是他没机会出去吃。是什么样的父母,会把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扔在这里完全不闻不问?沈珂不由得好奇,看他的衣服鞋帽和手腕上价格不菲的卡地亚手表,应该是家境不错。每周让出去的同学帮他买大堆进口零食,想必手里也不缺钱花。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见他接到过一个家里的电话。
透过白色的水汽,沈珂看着眼前这个男孩,高挺的鼻梁上冒着微微的汗珠,正低头努力地在锅里打捞已经煮的透亮的粉丝。他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是什么呢?好像是家的气息。
“哎,你为什么被送到这里来?”沈珂不由得开口问道。
每个被送到这个学校的人都有一个故事,大家通常都不愿意提起,所以为什么来这个话题被所有人很默契地当成了一个禁忌,可是这种禁忌往往又是最吸引人的,只有关系最亲密的人才会相互谈论这个话题,知道了对方故事的人则誓死要为对方保密。
沈珂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关系是否已经达到这种程度的亲密,他只是想知道,就问了,而且他感觉对方会告诉他。
“哈,想听故事啊,我的故事很狗血的,估计你不会感兴趣。”白新满不在乎地说:“就是那种,你知道的啊,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七八岁呀,死了娘呀。然后…我爸啊就给我找了个后妈,是个风骚美艳的女人,开始对我还不错,明里和蔼可亲,背后也不使坏。可是谁想,有一次我爸出差了,她晚上在家里给我做饭,穿着蕾丝睡裙在我面前晃啊晃的,吃饭的时候劝我喝了小半瓶洋酒,然后就忘我身上乱摸,诶,你知道的,有的人就喜欢我们这种年纪的男的,你别不信,女的也有恋童癖。然后啊…我誓死不从,把她狠狠地推开了,我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其实吧,我也不讨厌她,就是觉着她太老了一点,第一次我还是想给紧绷绷的少女,不然岂不是亏了?哈哈。然后呢…她就恼羞成怒了,从此以后尽在我爸面前说我坏话,搞得我爸对我不胜其烦。有一次,我正好在学校里犯了事儿,她就借着这个机会,跟我爸说我生性过于恶劣,放任不管会堕落成坏人,必须找个地方好好管教管教,我爸整天忙着做生意,根本懒得管我,居然觉得这个建议不错,所以我就被送来啦。”
“……”
“哈,你瞪着我干吗?吓傻啦?咳…咳…” 白新一边咳着一边大笑起来“你看你的表情,笑死我了,咳咳咳……我逗你玩的,你不会当真了吧?”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谁知道你。”沈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感觉这个故事虽然有点离奇,也可能不全是假的。
白新眨了眨眼,问道:“你呢?为什么?”
“我啊,还真不知道。”沈珂说的是实话,这是一直困扰在他心里的一个谜,本来他中考成绩虽然一般,但是足够正常升入家附近的高中,而且已经开学半年了,母亲突然决定要把他送来这里。
起初他当然是不同意,可是母亲态度非常坚决,而且最奇怪的是,一向最疼爱他的外婆,竟然也没替他说一句话,他走的时候,外婆泣不成声,可是也没有出面阻拦。现在回想起来,他心里的疑惑就越来越大了,到底是为什么?
“哦。”看到沈珂陷入了沉思,意外的,白新没有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