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思绪时常向过去蔓延，就像某些鱼类的洄游。因此我回忆你，就像洄游对于鱼类，是一种生存的本能。
2015年的上半年，一切的主题是高考。这个主题似乎笼罩了高中三年。但在我的印象中，高考不过那两天，而现在的我，已经想不起那两天的确切日期。高考很难吗，我并没有觉得。唯一让我觉得艰难的，就只有孤独而已，而每个人的孤独也许不尽相同。别人的家长来寝室探望，我打完招呼就去操场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操场上带着香樟味道的风我记忆犹新。周末别人约出去吃饭看电影唱K，而我一个人在灯光黯淡的球场上打球到八点。在球场上我认识了很多不知道姓名的朋友。
念书，考试，有空就去打球，每周借一本书晚上打手电看完，每个月挤出两节晚自习用潦草的字迹写信。高三的生活也无非就是这样。
高考结束了，但是高三的很多事，现在也还记得。
第一次被班长大人恶作剧！她问我问题的时候在我背上拍了一下，她那一脸被作业折磨得无心恋战的冷漠表情真地让我想不了太多。但是我同桌笑点实在太低。一看到我背上贴了个条就笑得快要窒息了一样。她一边笑，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让我印象深刻。我伸手摸了一下背。但是没有摸到。于是那个纸条在我背上贴了一节课，全组五个姑娘窃笑了一节课。一个同学去交作业，帮我揭了下来。哦，原来是“大伯子”三个字。我苦笑着把纸条展平，贴在我的课桌边上。回头看班长，她还想假装冷漠呢。那张纸条在我桌上贴了一个多星期。
月考作文只打了36分，不甘心的我重写了交给老师。一周后他终于读完了，把我叫过去说，你这和题目关系还是不大啊。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写的还是挺好的，写写人生经历什么的，不错不错。你可以给同学们看一看。于是，我同桌第一个看了，激动地说“写得太好了”，全组传阅完，组长发表评论：“感觉整个人都在下雨了”。作文的题目叫《淋雨》。后来一节课讲阅读，我们那个可爱的语文老师说，有价值的文章才能流传下来，而这样的文章不是一般人能写的。然后顿了顿说，**写的应该可以吧。那时候我就坐在第二排，一脸惊讶的望着他。
高三的时候，我18岁了。学校给我们准备了一个成人礼，而这个成人礼居然是和高考100天倒计时打包在一起的。我不否认高考在我人生中的重要性，但是我的人生毕竟不只这些。
那一天每个人都发了一张宣誓卡和一顶小红帽。宣誓卡正文是各班的宣誓口号，口号都大同小异，什么雄霸啊、笑傲啊、亮剑啊、无敌啊，感觉大家马上就要拔刀相向，以命相搏。也许领导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有人要我来写我们班的这个口号，而我一向最讨厌口号这种东西。于是我就写了“准备十年，高考一次。如果不行，明年再来。如果复读，就来一中”这样搞笑的东西。负责的同学看了这个东西，给了我一个满怀恶意的白眼。我知道她肯定好几天都会用这个表情对付我。
卡片的后面是宪法总则的一部分。后来我觉得，那是这个仪式中唯一有意义的部分。
我们在体育馆里举行成人礼。坐在我旁边的是我高中第一任同桌，她是个好看的姑娘，但是不拘小节。领导在台上大谈特谈，我们就在下面吐槽那些毫无创意的宣誓口号。她告诉我她爸妈也来了，我要她指给我看。果然她的妈妈也很有气质。到宣誓的环节了，我们齐刷刷站起来，喊完我们各班的口号，就把我们的帽子纷纷丢向天空。一千顶帽子升起又坠落，好像春天校园中飞舞的香樟树叶，只不过是红色的。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背景音乐中，有一首《匆匆那年》。还在体育馆外面我就听出了这首歌。
我们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
拍毕业照的那天，全年级密密麻麻地挤在围成弧形的铁架子上。我站在最高的一排，和同班的男生肩挨着肩，身后只有一条绳子拦住。操场上的风吹起来，吹动了我们白色的校服和黑色的头发。摄影师用相机推完一圈，时间就凝固在了那一方胶卷里。
分班拍照的时候，我们班都换上了礼服。男生穿上西装打好领带，平时总说自己腿粗的女生，也穿上了格子裙。背景是香樟掩映下的教学楼。摄影师做出一系列奇怪的动作之后，照片就拍好了。我一直不明白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也许只是为了逗我们笑。
和我一起打球的一个哥们和我拍了一张照片，我们脱掉西装扯掉领带，只穿着白衬衣，像兄弟那样紧紧搂着肩。我的最后一任同桌和我在教室门口拍了一张，她要我靠近一点，我只好偏过头拘谨地笑。高三的我，除却那两张集体照，就只在这两张照片中留下了身影。
回忆过去的时候，总会对过去进行一些无意识的、美丽的修饰。可是无论怎么修饰，我也忘不了一个事实：我的高中生活是孤独的。难过的日子多于愉快的日子。坐在教室里，很多时候都会觉得格格不入。仅有的一点乐趣也只是在书籍和篮球中的自我陶醉。
高考的那几天印象已经不那么深。父母问要不要来陪我，我委婉地拒绝了。中学六年都没陪过一天，最后陪这两天有意思吗。我一直都知道我没有资格埋怨。考完之后我淡定走出考场，我知道考场外那些急切的目光没有一道是聚焦在我身上的。所以我一点也不激动。
斌哥在送考的路上给我们发糖吃。他说吃了这糖一定可以考好。其实我们更想吃他的喜糖，因为高三工作太忙，他连自己的婚宴都退掉。我多想跟他说高考根本没有这么重要！但是看着为送考车辆一路大开的绿灯，路边围观的家长和维护秩序的交警，我知道全世界都不会同意我的看法。
高考结束，全班同学和所有任课老师在酒店开了一个party。
我们换下穿了三年的白色校服，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的时候，庆幸我们还认得出彼此。可能没有相视一笑，但眼睛里有一种默契，那是一起穿过三年校服才有的默契。
酒店摆宴，上菜之前，全班69人一起分享高中三年的照片。我突然觉得高中没谈一次恋爱真是遗憾。在看照片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在那些一闪而过的面孔里要找些什么。无牵无挂的日子是珍贵而又无聊的。
饮料和酒上来了，我们只知道互斟对饮，而没有那些无味而多余的客套话。我们给老师敬酒，然后拥抱。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有几位老师比我矮那么多。那些一直站在讲台上让我们仰望与注视的人，这时候也要我俯身才能抱到了。这样的拥抱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
我们互相敬酒。一个女生来敬我，谢谢我在换座位的时候帮她搬箱子，这件事真的很小，但是我站起来，很郑重的回敬她。听说有很多人表白了，但是我所知道的，就只有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候，感情很容易一时兴起，也很容易蒙混过关。我们说不清舍不得的究竟是那个人，是那一段日子，还是那个时候的自己。
他当然是很喜欢她的。他拿着话筒站起来，说了一段话，却没有直接说出她的名字。我猜想他的话是背好的，但听起来却像即兴的。他讲的很激动，他是个天生的演讲家——如果把话说得所有人都听得懂的话。我扭头看她，只在她脸上捕捉到了一个看客的表情。我不想多看，只觉得这表情残忍。他说完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我觉得所有人都在辛灾乐祸，除了她。他也去给她敬酒。我敬你一杯可以吗？不要？好，那你看我喝完。他一口气喝完那一罐啤酒，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那一天他在男生里面喝得最多，那些罐子在他面前堆积起来。有人和他合影，他在那堆罐子后面像平常那样笑。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好看的姑娘，她那天穿了一条墨绿色的长裙。她提前走的时候，要我提醒她的男朋友少喝酒。后来听说他们两个的第一志愿填了同一所学校。学生时代的感情固然是笨拙的、短命的，但我们不能因此就不去相信，不去祝福。
喝酒，喝酒。我不记得那天的菜什么味道， 只记得在十八岁的边缘徘徊的我们，第一次知道了酒是什么味道。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总觉得这一杯酒，才是我们的成人礼。
2015年十二月
附：《送别》
化雨亭，惠风轩，香樟绿如烟。墨池锦鲤跃龙门，一年复一年。
流年长，佳期短，不期终有散。此去山高路程远，天涯望君安。
2015年九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