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到,天边还没亮齐整。
省城一处大户人家的侧门便想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小厮打了个哈欠,三步并两步地打开门栓,揉揉没洗的脸瞄一眼门外的人。
“常水兄弟这么早就来送货啊?”
年轻男子将毛驴儿拴好便开始卸货,“这不得赶着老爷家开伙吗?行了,快干活吧!”
小厮也不多说,挽了袖子便干活。
常水家住鹿鸣山山脚,每日清晨都会送来柴火,是以二人不多言语,轻车熟路地搬起柴火往厨房走,小厮打头带路,穿过回廊进了小院,几趟之后才安置妥当,两人好容易坐下休息却是汗流浃背。
小厮看起来年纪尚小,约莫十六七岁,常水与他年纪相仿,又送过几趟柴火,二人交情尚好。
他拿手肘顶了顶常水,“我说,你想不想喝酒?”
常水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颇觉诧异,这大清早的喝什么酒,况他们这些给大户人家打杂的,这酒可是逢年过节才能碰的,他这会儿倒说的煞有其事。
“喝酒?怕是你这混小子还没睡醒罢?大清早说什么混话,我这会儿得回家干活儿了。”一边说一边拍拍在地上坐脏的衣角,撩了撩袖子要走人。
小厮赶紧拽他坐下。
“我说的是真的,你过来听我说。”常水看他一副有天大秘密的样子倒是有趣,凑过去一点,权且听他胡侃。
“这话我只给你说,你可别传出去了!”
常水只得点头说好。
“这事关我家老爷,你听了只管咽肚子里去,我们这些签了卖身契的奴仆若是被主子发现嚼舌根,乱棍打死也是有的。”
常水见他战战兢兢,要说不说的样子,这才打点起精神,“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前些日子你还说你家老爷潜心修道,平日里见他对下人也算和气,好生生怎么就担心被他乱棍打死?”
“唉,这事你可不知道。”小厮叹了一口气,“我刚才说要请你吃酒可是真的,我在房里藏着许多酒,这还得多亏了我家老爷这阵子的邪乎劲,我们这些下人才讨了这些便宜。”
常水嗤笑,觉得他讨了便宜还卖乖,“有酒喝还不好?你小子还担心什么!”
“说出来怕吓死你!”常水只见他扫了眼四周,天还是灰蒙蒙的,陆陆续续几间屋子的灯火亮起来,但这屋外仍是萧索僻静得很,他似是松了一口气。
压低声音道,“我前几日不是跟你说,这半月前老爷带着家里一干童仆赶山上采林芝吗?”
“确是如此。”常水点头。
“我家老爷可是从回来后就邪乎了!你可不知道,我家老爷是潜心修道的,偶尔有些神啊仙的话,我们做下人的就随着他来,可是这从山上回来后可就变本加厉!你可听说过三更还吩咐下人在院子里摆宴的?”
常水心中一凛,“或许是和友人喝酒?”
“呵!哪有什么有人啊!”他拧着眉头接着说,“那院子是空的!平时老爷喜欢清静,根本不让下人过去,可是这连着几天,还没入夜他便吩咐下人准备好酒菜,到了清晨才去处理,夜间有些胆大的,爬墙角偷看,结果——那人第二天就病坏了脑子,直说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话说到这份上,常水也有些惴惴不安了,但他平素便是个不信神鬼的,是以此时也梗着脖子反驳,“这话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你又没见过,怎么就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
“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看啊,”似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场面,常水觉得他直哆嗦,“我没见过,可听过声音,一天夜里,我路过那院子,听见里边喝酒对歌的声音,还有女子的欢笑声。这奇怪的就是,我可从没见过有女子从里面出来!更奇的是,这事老爷也承认了,他说晚间他是和花仙子喝酒呢,你说这话谁能信啊?什么仙子三更半夜的来一群,还在宅子里喝酒吃肉了再走?更别说他之后在院子里插旗子这等怪事了,要做法似的。”
小厮越说越激动,此时已是面红耳赤,常水也觉得瘆的慌,不管是真是假,也不该听他胡侃海说些有的没的,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真是臊得慌!
“你也别想这么多,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好好干活还怕甚?就你这孬样,以后还想不想娶婆娘了?”
小厮今年刚满十七,家里正要给他说媳妇儿呢,常水这一打趣儿他便不乐意了,“去去去!谁要你操心!”
二人你来我往一番便消了些许顾忌。
常水见时候也不早,耽搁不得便辞了出门,小厮只好作罢,跟他说改日一定请他吃酒,他笑着答谢,却不敢真答应,谁晓得这酒“干净”与否?常水只觉得身上寒得很。
还没出府门就有人喊住常水,常水回头,只见崔家管家身着蓝绸长袄,膀大腰圆油光满面,疾步走到跟前,缓了好一会儿才提上气,常水心里纳罕,看来这崔府伙食不错?
“常水兄弟,可算找到你了!”
常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这会儿正急着回家干农活呢,崔家管事也不废话,接着解释道,“你家舅子可是县里头的王猎户?”
常水答是。
“这可太好了!实不相瞒,我是受我家老爷的嘱托,要拜托常水兄弟家舅子一件事。”
常水与他家舅子关系尚可,是以点头让管家尽管吩咐,听了他一番说辞虽颇觉诧异,但也应了下来,寒暄一番这也是自家舅子的好生意。
翌日。
也是辰时刚过,常水勒好驴车便敲门,他今日多带了俩自家新做的糍粑糕,想着素来与小厮谈得来便打算给他当早饭。
谁知今日开门的是个生面孔,常水诧异地问昨日的小哥呢?生面孔本来还和和气气的,见他蓦地提到这事便黑下脸,“真是晦气的很!”
常水只觉莫名其妙,“晦气?”
“一大清早就提死人你说晦不晦气?”
他只觉心猛地一沉,哆哆嗦嗦地追问,好生生的人怎么去了?
面的人却不管他,自顾自地干活,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能怎么死的啊?昨天晚上暴毙的,说是死相不好看,天没亮就埋了。”
常水回味着刚才那一番话,半晌都没回过神。
直到崔家管家推了一把他才抬眼,“东西可带来了?”常水只觉四肢百骸寒气入骨,动都没法动一下,整个人木在哪里,只得讷讷地回肥头大脑的管家,带来了。
管家满意地点点头,也没在意他的神游太虚,示意搬了东西随他走。
常水回驴车搬出还是温热的罐子,丝丝血腥味从罐口钻出来,他只觉整个人晕乎乎,这腥甜的味道让他极其作呕。
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猪血,崔管家托他带的。
还没进屋子便听见男子略显急促的声音,“东西可带来了?”管家恭敬地回复是。常水捧着罐子上前,只见一干瘦的男子死死地盯着他手里抱着的罐子,瘦削的脸颊,八字眉,眼底青黑一片,乍得一看只觉相貌十分诡异,说不上不好看,常水只觉不舒服。
管家对常水说,“这是我家崔老爷。”
这就是崔玄微崔老爷了。
常水压抑着心头诸多疑问、不适,低声问安。
崔老爷倒不管他是张三还是李四,径直抢过罐子便往屋内院子走,管家塞给他一些银子便说他可以走了,常水低眉顺眼地答是。
…………
常水出了屋子并没有径直出府,他沿着屋子东侧走,约莫走到了院墙外。他此时脑子还是木的,手脚冰凉,心跳快地似要逃脱胸口。这世上诸多的事情,最好是不知道,然此时他似是受了魔障,全然管不住自己手脚,自顾自地搬来一块大石头,爬上了院墙。
他哆嗦着身子,整个人伏在墙上,这不看不打紧,此时整个人最后一丝力量也抽丝剥茧地离去,终是无甚力气地僵在那里……
院子布置地十分别致,甚至于十分精致繁华,各色花卉齐聚一堂,该盛放的、花骨朵都不该有的,异彩纷呈,好不热闹,常日他合该称赞一声。
如果他没有看见面色青白,僵直地躺在泥土里的小厮。
院子里有两个土坑,一个是被扔在那里的小厮,还有一个空空如也,小厮的半边脸上都是乌黑的泥土,竟是微微透着红,崔管家拿着簸箕往里头填土,眼看就要平了土坑。
另一头……崔老爷捧着罐子,半跪在一面旗子下面,那旗子下花团锦簇,粉的紫的红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好不热闹,崔家老爷急切地向里面倾倒着鲜红的猪血,一张干瘦地脸几乎挤到了一起,既狰狞又诡异,嘴里还念念有词。
“宝贝儿们……这血不够用,你们便拿这畜生的血将就着,回头我孝敬你们新鲜的,你们可要让我长生不老啊。”
疯了!他们这是疯了!这是为了得道成疯魔的!
眼前的场景太过诡异,早已不能用常理理解,常水只觉四魂七魄走的干干净净。
常水腿软,刚想爬下来离开这是非之地。
崔家管家拍拍衣裳上的泥土,绿豆眼蒜头鼻因他一笑挤在一起,慢悠悠的说道,“老爷,这新鲜的血哪用改日,如今不是有现成的吗?”
话毕,便悠悠看向常水。
End
——文 by pennycirc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