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那一年深秋,我终于如愿以偿的穿上了那身绿军装,尽管腰身肥大,衣袖垂挂,看起来那么不合身却也正好可以用我足够滚烫的热血和诗意盎然的青春,来撑满它的空间。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还在小村庄接受邻居的家宴。明知道不是冲着我,都是父母的面子。可我似乎也有一种即将走出这个贫穷村庄的窃喜。同时心里也在暗暗较劲:等着吧,我的爹娘,我的村庄,我的那些儿时的小伙伴们,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临走的那个早上,大队部几个年轻人敲锣打鼓的起劲卖力,用锣鼓喧天的震撼,来烘托我的荣耀。我从堂屋出来,走过前院的过道,门前就是一片篱笆墙。那是参军前那个秋天,我和母亲先是围绕菜园的外围,用铁叉翻起板结的泥土,然后再把一根根洋槐树枝条根部砍成尖角,亲手插下去又用长长的树条对过扎紧的篱笆墙。然后母亲在菜园里面,我在外面互相用一只脚踩实翻起的泥土。这些槐花树枝条,就是我们大集体时候,从小村的西南方向浩荡而来,又在小村的西边一再回旋,然后无限眷恋,一路缱绻而去的两条河流上,被小村人栽种的那些洋槐树,每年的五月初,整个河堤上“十里槐花香两岸,家家户户竹筐满,趁鲜可以爆鸡蛋,焯水晾成槐花干”。这些槐花,一定是盛开在两年生的洋槐树干上,以它们正当华年壮丽的鲜香,充当着小村人贫穷时代的口粮。或许它们更会懂得,因为小村人去年秋天的刀下留树,它们才有机会演绎各自精彩的生命。每到深秋,小村人就会集体上河堤,由生产队队长带队,每人一把镰刀,把那些当年生出来的洋槐树枝进行挑选,枝干笔挺的,镰刀们自然就会手下留情,而那些旁逸斜出又没有正行的枝干,乡亲们就会用镰刀割下来,放置成一堆堆,在割树枝的过程中,倒是非常有技巧的。因为洋槐树弱小的枝干上布满葛针,用镰刀割下树枝的时候,既不能分神,又要看准没有葛针处,不是手抓,而是用左手三个手指头轻轻捏住枝条,然后往旁边拉下45度角,一来枝干不会划伤脸,二来由于枝干被拉压的韧劲,右手锋利的镰刀轻轻触及,咔嚓一声树枝就与根部分离,特别干净利落。这些被割下来的枝条,就是小村人深秋捆扎篱笆墙的绝好的材料。正好是我17岁那年夏天,走出高中校门,前路茫茫,高考名落深山,又没有社会背景,我的理想就是当兵或者当老师。恰好当年征兵工作开始,我积极报名。在我之前,我家二哥三哥都是军人。父母也不反对,反正五个儿子,留在家也没有出息。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围绕小村庄那片篱笆墙,把一家人口纵多的十多张嘴一年需要的蔬菜萝卜等,圈养在篱笆墙里,也把平时那些鸡飞狗跳圈养外边。我永远难忘的一幕是我走到篱笆墙东边的南北路上,我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正好背对家人,我偷偷的抹一把眼泪,用眼睛的余光折射出的45度角,恰好看见母亲掀起自己身上的黑布围裙擦拭眼泪,而篱笆墙上的喇叭花,却在一阵秋风中,又摇又晃的起劲摇晃煽情!似乎为我“一人参军,全家光荣”而喇叭花也趁机沾光的喜庆。
离开故土,从此一路远行,记忆里的所有关于乡土,关于童年,关于家人亲情,似乎都被圈养在那片篱笆墙里。参军三年后,一批批老兵纷纷退伍,我被留队且又提拔去了营部当文书,正当我踌躇满志之时,部队接到作战命令。一年半的轮战,侥幸生还。后来即使回到地方,又继续参加工作,尽管家中那片篱笆墙依然还在,然而我离开故土之后的所有经历,再也搁置不进篱笆墙,哪怕曾经那些特别要好的小兄弟们,尽管见面非常客气,然而聊天的内容,再也难以找到当年的默契和融洽,似乎就是这片篱笆墙,把我17岁之前的一切和17岁之后分割开来。
如今,父母早就去了天国,一直聚集全家兄弟姊妹和父母亲情的老屋,也早就荡然无存,然而记忆里的那片篱笆墙,依然那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