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男神是在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晚上。
初一和妈妈在车上经过八个小时的煎熬到达学校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第二天才是大学的正式报道时间,所以初一和妈妈住在了旅馆。
吃完饭顺便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回到旅馆发现自己大姨妈突然造访,一点准备都没有的初一给妈妈说了声就去了刚刚看见的超市。
超市在学校门口,很大,转了学校一圈初一也只看见了这一个,其它都是些文具零食小卖部。
选好了几包姨妈纸,初一就到门口排队结账,这会人不是很多,初一前面也只有一个穿白T恤的男生,买的东西颇多,看得出来也是个新生。
收银员把扫过的姨妈纸推到一边,和前面男生还没装完的东西摆在了一堆,初一觉得很是尴尬,脸肯定是红了的,毕竟她还从未有过在一个同龄异性面前买姨妈纸的经历,尽管这个人她并不认识。
“一共是二十九块零四毛”,初一掏出了兜里唯一的一张一百。
“有零钱吗?”
“哦,没有零钱,只有这一张一百的。”
话刚说完,前面一只手就递过来了四个硬币,收银员也就直接收了。
初一有点懵,顺着那只手抬头就看进了一双眼睛里。
然后,一愣二傻三呆四不知其所以然,脑袋卡住不能动。
一眼过后,男生低下头继续装东西,发出的声音让初一卡住的脑袋终于转了一个齿轮,嘴里冒出了谢谢两个字,声音却连自己都没听到。
男生收拾好东西直接往外走,初一望着他高瘦的背影脑袋依旧停止转动。后面什么时候出的超市又是怎么走回去的完全一片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旅店房间门口。
晚上躺在床上,初一想着超市里发生的事心情激动暗喜自卑伤怀,各种复杂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那张脸。
她记得他摊开硬币的手掌,手指细长,记得他拿起东西一样一样往袋子里放的动作,不慌不忙,记得他背上汗湿了一块的白T恤,甚至记得T恤上可能会有的洗衣粉味道,可还是想不起他的长相。
十分遗憾的这一点却对初一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白T恤少年已经成为了她的男神。
明明不记得长相却被初一冠以男神的称呼,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对他来说可能不值一提的举手之劳,她把更多的原因交代在自己当时从未有过的感觉上。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走过风霜雨雪日月星辰,看见无数人欢歌笑语痛哭流涕,你拒绝挽留,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前进,然后有一天他站在了你的面前,刹那间万物成灰神佛俯首,他还没开口,你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初一猜测这属于一见钟情范畴中的一种,却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开始,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更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她躲进被子里幻想自己会在大学里和他偶遇,偶像剧般的相识相熟,最后相知相爱。想着想着却开始自卑于自己的平凡与普通,长相一般身材一般成绩也一般,没有任何能引人注目的地方,怎么可能吸引男神?
思绪万千,她为自己预留了一个花好月圆的结局,想着还有时间去改变。
人一旦有了目标有了追求,就会发现光阴能够似箭了,日月也会如梭了。
大学上课的时候,初一会发呆,想今天会不会遇见男神,又会在哪里遇见,图书馆,食堂,自习室,又或者就在上课下课的楼梯里?见了面要不要开口,又要怎么开口,开了口男神又会怎么做,微笑回答,礼貌拒绝,又或者冷漠无视?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挥霍时光,忘了有些事想多了会被自己当成真,自我满足,时间却终究会撕下伪装让你睁眼看清,残忍无情。
初一在心里排练千万次的相遇,缺少对象和舞台,无疾而终,胎死腹中。
发现自己脸盲的时候,初一就想会不会他们已经擦肩迎面过无数次,只是因为自己没认出来,后来又自嘲,自己根本就不记得长相又要怎么认出来。就连Stanley Milgram的六度空间理论也没能拯救她。
喜欢是种感觉,讨厌也是种感觉,感觉这东西一向就不会长久,高兴可能乐极生悲,悲伤也可能喜从中来。这种替换一向比清除效果更彻底。
初一没能找到替换品,只能任其自生自灭,冷眼又袖手旁观。
就在初一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也曾百转千回想过一个人,也曾辗转反侧念过一个人,也曾日思夜想找过一个人的时候,第二次看见了男神,在她离开这个城市的前一天晚上。
她顶着大油头,内衣没穿直接裹了件外套,袜子也没穿直接踩了双雪地靴,更别说脸都没洗过了。
一路用头发遮遮挡挡来到最近的面馆,初一站在门口对着老板张口就是:“老板,一份二两烧肉面多放醋打包带走”,老板应了一声开始下面,初一目光转到了店里面。
然后,看见了男神。
一个对视,初一又呆了一下,然后马上转过头去看老板煮面,脖子僵硬,不敢回头。想到男神可能在看她,挺直了背,又记起自己此刻的糟糕狼狈,松了下来。
回去后发现脖子僵硬得都要抽筋了,初一后知后觉地开始想自己等了多久才等到了这一眼。
四年零五个月。
初一看见他一个人正对门口坐在最里面,看见他面前桌子上放的那碗面,看见他拿着筷子的右手,看见面的腾腾热气后面的他的脸,他的眼。
他看着她,一眼。
四年零五个月之后,不知姓名不知长相,一眼,三十就知道是他。
他坐在那里,眉目清秀自成风景。
那种让初一无能为力的感觉来势汹涌却又像树一样的败给时间,留下残骸都成灰,连伤口都早已在漫长的幻想等待到失望放弃中结茧成疤,却又在今晚让她红了眼眶。
她想起自己在操场跑步的每个夜晚,想起趴在图书馆桌子上的每个中午,想起早起化妆的每个早晨,他从来不知道。
他不知道有个人看了他一眼就再也忘不了,不知道有个人走遍角落地寻找,不知道有个人心里排练千百次地等相遇,不知道有个人因他而有的私自欢喜,不知道有个人惨败在时间面前的心酸无奈,不知道有个人曾把他深藏心底,当成谁也无法言说的秘密。
那是一个人自编自导自拍自演的独角戏,独自体味所有的苦辣酸甜,没有观众,无法分享。
初一坐着吃面,同样的热气腾腾,熏得眼睛一片模糊。
她曾给自己写了千百个不同的故事,以为总有那么一个会被选中。可是故事之所以叫故事,都是后来人自作主张的遣词造句,自以为是的呈堂证供。
她没有后来,没有故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人的凭空臆想,一个人的自我安慰,让现实狠狠扎上一针,也就醒了。
从小所有故事的最后都是我们懂得了什么道理又受到了什么启发,好像知道了这些东西就能长生不老,长大后被现实扎上一针也就明白了衣食住行子女双亲。
初一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为情情爱爱死去活来不必担心生活的艰辛,她只知道自己曾经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得偿所愿比不过一个月薪上涨几百块的工作。
她告诉自己现在还有面可以吃,有床可以睡,明天还有火车可以坐,告诉自己爸爸受伤的腿还需要治疗,妈妈老疼的腰还需要检查,读高中的弟弟还需要学费,她告诉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把面吃得干干净净,扔垃圾的动作也潇洒无比,该干的事一件一件井井有条丝毫不乱,最后,闭眼睡觉。
就像曾经纠结是选清华还是北大,最后周五带回家的作业到周一还是原封不动,纠结是当科学家还是领导人,最后还是提心吊胆看老板脸色。都是疲惫生活中遥不可及的奢望痴想,明日没有花前月下,你也依旧柴米油盐。
第二天一早,初一拖着行李坐上了离开这个城市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