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雨推窗

岁月稠得像一杯酒,细细摊开来,就是高原湖畔的四年。

摆在一趟东行的火车面前,我才开始回味这些年陪我走过的大学。

她走在历史里,守在高原上,但终究还是在自己的线谱上,奏着自己的旋律。看着这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守着这里的琴棋书画诗酒花。

这个不大也不小的城市,也许终将斑斓在我的记忆里。我用四年来路过,她依旧按着自己的步调,宠辱不惊。

这里没有潮起潮落,于是我们学会在云卷云舒之中,找寻那个似曾相识的回忆。游走在城郊之间的地铁,勾连起我在云南大学的点点滴滴。

如若初见

那年,到处弥漫着初秋的气息。我在这个焦灼的夏季尽头,经由云大校本部要去到呈贡。于是,和本部打了个照面。她就这样端端正正摆在拖着行李的我面前。走向校园深处,却不知道已经走到故事里来。

九五石阶:

九十五级台阶拾级而上,转身可以看见高原面上的那一点蔚蓝,眼里荡着的是翠湖的水波,而身后就是云大九十载春秋。

当我第一次站在这里,却跌进数不尽的故事里。以为自己带了足够的过往来到这里,当我把自己摆在这样一本厚厚的历史图志面前,才知道,心里头这本十九年酿成的故事,还太苍白。我只能似懂非懂地念着那句:“会泽百家,至公天下”。

往她的故事里走去,只一眼便是四个三百六十五天。

擦肩几个匆匆而过却小心翼翼的路人,仿佛他们不想打扰什么。从前我不知道,后来我慢慢想明白了:大概,他们是不想打扰回忆吧!几载春秋过后,回来看看,云大的画卷里,是不是依旧几行银杏,几缕书声。后来发现,纵使一切依旧,也还算是归人,但终究,只能是匆匆过客了。

会泽院

台阶的尽头站着的是一栋法式外墙的双层建筑,米黄色的拱形窗,米黄色的罗马柱。绕了两圈,看着一寸见方的红砖,一张一张在墙面上延展,又发现无处不见十六世纪英国都铎式建筑的影子。午后的日光下,银杏的落叶躺在她的剪影里。细细想来,这分明已经是近一个世纪以前的旧影,和一九二三年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又加叠了几代人的故事罢了。

恰好一回头,拨开横斜的树枝,俊秀的字烙在石墙上——“会泽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名字。

我趴在她的窗台上向里边张望,几盏微微泛黄的灯。就只是隔了一扇窗,历史似乎就在那儿停驻着,而我伸手却不可触及。我往里探了探,又扭头看看,俨然隔了一个世纪。会泽院就这样站在这里,似乎忘却了七十七年前曾让昆明的记忆遍体鳞伤的日军轰炸。曾经两次中弹的会泽院,当然不是毫发无损,依稀还可以寻见历史的伤痕。只是,此刻在会泽院的罗马式圆柱下仰望,发现她依旧是建成之初照片上的模样,淡淡地泡在午后的阳光里,终究还是稳稳地站了半个多世纪。

贡院:

转到会泽院的身后,藏有一堂。五百多年的历史浓缩在这里,堂前几簇翠竹,白墙映着朱漆。这里曾经是云南省举行乡试的贡院。云大建校之前,她就候在这里,眼见天下从南明走向晚清;看着清代科举考生十年寒窗,一朝挥洒;数过有多少位学术泰斗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依旧在坚持。眼前的朱漆早已不是当年的朱漆,但是,“至公堂” 这几个字分明还是当初模样。

钟楼

辗转又到了一枚镶满青砖的塔。只是,此塔无塔名。泛起铜锈的把手就这么搭着。此后的每一个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准点敲响的钟声,不觉间又奏起春夏秋冬的旋律。我想等将来我们老了,她依旧自顾自荡漾在秋风里。钟声依旧不偏不倚,钻进梦里。

钟楼,早已经成了云大的旋律。钟声伴着故事悠悠回荡在过去将近一个世纪的回忆里。我在塔下,塔在云里。

偶遇一位打太极的爷爷。闲谈间他告诉我,当年他在钟楼旁的冬樱树下写过诗,在塔下立过一个的誓。说着他看了一眼一旁在画着水彩的她,我看见老奶奶腼腆地一笑,然后继续让线条游走。

“水彩,其实画不出云大的秋天……”老奶奶被我盯着有点不好意思,连说自己笔拙。其实,眼前的秋天不够装点老奶奶的画,这幅画也框不住潮水般涌来的故事。一代人以前是这样,一代人以后还是这样。风景因为有人陶醉而陶醉,故事因为有回忆而迷人。

而我,显然已经不经意走到故事里来了。

银杏大道

视线绕过老奶奶的画板,就扎扎实实转到了银杏道上。这里,汇聚着云大的秋天。满目,绚烂的影和光。

午后昆明暖暖的太阳,细碎散落在枝桠中间,阳光一脚深一脚浅跌进这里,似乎不曾打算抽离。

转出银杏大道路口,就要搭上那趟开往大学城的校车。那里,才是我终将要安放的四年。

我就在这样一个秋日,走进这个崭新的故事里,看着年轮转到冬季。

冬之云大

之所以从冬写起,是因为云大的冬天给了我一个惊喜。昆明,地理学上我们称之为“春城”,大概意为“春天永驻的城市”。因其足够的海拔,不至于有寒潮,也不至于有台风。当然,这一切,只是传说罢了。

昆明还是会有冬天,只是和江南的冬天不一样,少了一个渐入的过程。一波由远方赶来的秋雨,直接卷袭着一切忙碌的日子,跌进湿冷的冬天。在云大的第一个冬天,见识了昆明十几年来的第一场雪。

显然,阔叶的亚热带植物没有预料到这一场说来就来的大雪,终于在挣扎了几天之后,选择了来年春天再也醒不过来。但是,对于南国的孩子而言,一场久别重逢的漫天大雪也总是好的。

雪,就这样飘忽打湿了那年的相片。

按捺不住激动,蹲在被窝里守着天亮。想象着打开窗子的一瞬间,俨然会有一个雪国摆在窗前。

那一场雪,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想象比现实骨感许多”。

南国邂逅的那场大雪,被我们津津乐道又恋恋不舍,终于还是远去了。山顶的积雪顺着山谷融进砖红色的土壤,等着一场绚烂的绽放。

春之云大

呈贡的装点,大多是南国的阔叶。然而,在那场大雪之后,似乎都选择了沉寂。寒假过后,怎么也等不到它们发芽的季节。

可是,春天还是要依旧的。

那年的冬樱开得晚,花苞星星点点却是拖到二月底才盛放。熬过了一场大雪,终于盛放在梓楠楸桦之间。

只是, 都说落花有意,流水无心。一场雨过后,多少盛放成了落英。

南国的雨,总是如约而至。云大的雨,却是多了几分俏皮。不知何时而来,不知何时归去,它在瓦上路过,在窗前逗留,试图引起人们的注意。只是,人们总是要在雨夜朦胧的路灯下,才会细细端详起来。这场不知道从哪里走来的春雨,飘满了整个春夏的间隙。

校园里三两人走着,回廊有吉他喑哑地唱着。雨夜似乎拉长了生活的拍子,一切都似乎那么顺理成章地慢了下来。

等到这场持续一个月的雨被江南接走的时候,恰是梅子黄时,小满已经过了。东南来的阳光依旧从云山背后翻过来,大约搭上七点了闹钟,准时探进窗户来。这是云大最适合早起看日出的季节,可以带上一件夹克,搭上小单车,转悠到餐厅来一碗热乎的二块二米线。调完油盐酱醋再慢慢尝,今天是调的太咸还是太淡,都无所谓,反正明天还是可以再来。

夏之云大

云大的夏天,最美的是夕阳,还有阳光下的格桑。

通常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在图书馆复习,图书馆上方透明的玻璃穹顶上投下的影子已经偏东,猛然低头发现表盘里的时针和分针已经连成一条线。

我时常在这样一个微凉的傍晚,跑到北门去享受日落前的那一刻闲暇。可以步行或者慢跑,从图书馆绕雨花路也就十分钟,满打满算也不会耽误日落的时辰。傍晚总是很微妙,可以在北门两百多级台阶上,看着周围一切一点、一点黯淡。有时候过来的时候是伴着校园的广播,倚在明远楼的栏杆上,可以俯瞰整个大学城被满天星斗吞没;有时候能看见一两个慢跑的人,看西南边的地平线上一轮夕阳老去……

终有一天,我要带着我的故事离开这里。走出北门的一瞬间,想到明年夏天又会有新的故事在这里成为历史。

等不到秋

等后来回到本部,走着我以为会在呈贡慢慢走完的两年。

忽然想起和她的初见,也是在银杏初黄的秋。不同的是,当年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全世界,不曾想那个地铁尽头的大学城才是记忆深处最不敢触碰的存在。

我忽然想回去看看。

这是一种很难说的感觉。就好比你明明知道那些曾经的熟悉不再属于自己,却还是固执地认为她会像回忆里那样,依旧是你的唯一。你打算把四年都安放在这里,不曾想到又有一场离殇。

虽然,你也很清楚,那里的一切,在你离开以后依旧有自己的轨迹,不偏不倚;也还守着自己的旋律,不紧不慢;图书馆也还是会有人一呆就是一天;雨花路上早起背书的人还是可以不经意就看见日出;体育场也还是有人坚持在跑步;北门的日落也不会寂寞……

一切,少了谁,都依旧。

我们似乎只能在回忆里当个小霸王,别人不许进来,自己也走不出去。

我在等一趟火车,它终究会把我带离这里。这里的花香四季,只能是渐行渐远渐无忆。

等来年秋季,连本部的银杏叶也不再飘进我的梦里,终于只能在回忆里颠沛流离,一切的美好,都收进行囊里。满口说着珍惜,想看见最怀念的风景,却只能闭上眼睛。

这一切,终将写在我的故事里。云大给我四年的风景,等来一场温馨的回忆。她不曾悲喜,只是对你默许,许你四年随心所欲。

多年后的一个雨夜,我的竹条台灯会把这段往事重新点亮。我不知道它能不能称得上一个故事,但是却被我珍藏了一辈子。看着雨拍打在窗框上,庆幸我曾经是个很幸福的路人。


淋瀟微雨  于雲南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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